当卧室的门再次被卫燃打开的时候,纳迪亚屁股上的伤口已经进行了仔细的缝合包扎,并且和多米尼克一样,都盖上了一块毯子。
「下一个「卫燃趁着两个没有受伤的姑娘将纳迪亚抬出去的功夫喊道。
「没有了,没有下一个了。」
说话间,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上戴着一副圆片眼睛,身上还穿着一件白大褂的老头子回应道。
「您是?」
卫燃疑惑的看着对方,这个老家伙绝非这座农场的主人,环顾四周,不但农场主不见了,索菲和琦琦也不见了,这房间里只剩下了从德国一路逃过来的孩子们。
「我是这附近的医生,叫我沃特就好。」
这老头子一边做着自我介绍一边客气的朝卫燃伸出手,「美国人驻扎在这附近的时候,我还给他们的士兵做过截肢手术呢,那些切下来的胳膊和腿现在还摆在我的诊所里当作标本展示呢。」
这特么是什么鬼的收集癖…
卫燃抽了抽嘴角,赶紧伸手和对方握了握手,「沃特医生您好,我是维克多,这些孩子们…」
「没错」
沃特医生点点头,「趁着你在里面缝合伤口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们的伤口处理好了。」
「给您添麻烦了」
卫燃客气了一句,朝着不远处坐在凳子上的约纳斯招招手,等这个小家伙红肿着眼睛跑过来之后,这才问道,「约纳斯,索菲和琦琦姐姐呢」
「她们和拿枪大叔一起走了,乘马车走的。」
约纳斯看了眼沃特医生,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是她们没说去了哪里,只说让我们听你和拿枪大叔的话。
「他们去镇子上了」
沃特招呼着卫燃在靠近壁炉的餐桌边坐下来,熟门熟路的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这才解释道,「先休息一下吧,等一下我妻子会送些吃的过来,接下来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好了。」
「沃特先生,您知道我们的同伴去了…」
「去镇子上了」
沃特再次重复了一遍答案,随后摊摊手,「但是德温特…我是说这座农场的主人,他叫德温特,他只是喊我过来帮忙照顾你们,可没说他带那两个姑娘去了哪里。」
似乎是看出了卫燃的担心,刚刚坐下的沃特索性站起身,示意跟着他离开房间,来到了木头房子的外面。
此时,笼罩在森林和农田上的浓雾尚且没有散去,视野中白茫茫的一边,根本看不出远处有什么。
「别担心」
沃特说着从兜里摸出两张对折的白纸递给了卫燃,「这是那两位漂亮姑娘托我单独转交给价的。」
接过这两张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白纸,卫燃也没避着沃特,直接打开了第一张白纸。
「维克多,我带琦琦去找彗星线的负责人请求帮助,德温特先生和妻子同样是彗星线的帮手,他是值得信任的人。接下来你和孩子们听从他的安排,他会把大家照顾好的。一索菲」
「沃特先生,德温特先生的妻子…」
「死了」
沃特叹了口气,「今年春天被德国人烧死的,就在镇子的教堂门口,一起被烧死的还有她和德温特的三个孩子。「
「抱歉…」
「虽然你也是德国人,但你不用替那些法吸丝道歉。」
沃特顿了顿,看着周身的迷雾喃喃自语道,「人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了,道歉又有什么用?」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将手中那张留言对折好塞进兜里,接着又打开了第二张纸。
「维克多大哥,索菲准备回德国去救多米尼
克的爸爸妈妈等人,我必须帮她,所以孩子们就拜托给你了。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想和你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请一定等我,一定照顾好孩子们。———琦琦」
她们要回德国卫燃心头一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摸了摸纸上尚未彻底干涸的墨迹,卫燃收起这张纸的同时追问道,「沃特,她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
沃特医生抬手指了个方向,「但是他们已经出发很久了,维克多,相比追上那两个姑娘,你现在最好藏起来。」
「藏起来?」卫燃不解的看着对方,「为什么?我们不是安全了吗?」
「确实安全了」
沃特朝着森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但你们刚刚从美国人布下的雷区穿过来,我猜很快就会有美国人过来调查这件事情。
你和那些孩子不同,你是个成年人,鬼知道那些美国士兵会不会把你抓走送进战俘营?」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卫燃诧异的看着对方,「美国人布下的雷区那片雷区是美国人布下的」
「难道你以为是我们吗?」
沃特苦恼的摊摊手,「为了避免德国人从这边跑过来,他们在森林附近埋了不少地雷,后来他们虽然撤走了大部分的人,但那些地雷他们可没有一起带走。
坦白说,从入冬开始,我几乎每半个月都要给那些被美国人的地雷炸断了手脚的可怜人做手术。」
他这边刚刚把话说完,便有两辆挂着美国国旗的威利斯吉普从农场外的土路开了过去。
「怪不得…」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句,如果那片雷区是美国人布置的,也就彻底说得通多米尼克在即将走到人生终点之前,为什么要立下那么奇怪的遗嘱了,那不过是同样埋个雷报复一下美国人夺走了他的蛋蛋罢了。
「你刚刚说什么?「沃特扭头看着卫燃。
「没什么」卫燃摆摆手,「需要我做什么吗?」
「只要你不离开这片农场就是安全的」
沃特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在德温特回来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照顾你们。有我在,那些美国人不会怀疑这里的。「
「好…好吧」卫燃叹了口气,迈步跟着对方走向了房间里。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头发略有些花白的女人赶着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房间门口,这马车上除了这个女人之外,还坐着两个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这是我妻子勒娜,也是我诊所里的护士长。这是维克多,这些小家伙们的大哥哥,他同时也是个不错的医生。」
沃特一边介绍的同时,也帮着车上那两个女人将各种吃的喝的抬了下来。
「您好,勒娜太太。」卫燃和马车上下来的女人轻轻抱了抱,随后便主动帮着将车子上拉着的东西搬了下来。
「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勒娜太太眉开眼笑的打量了卫燃一番,等马车上所有的筐子都被卸下来,这才跟着走进了房间。
看得出来,这位太太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非常丰富,没多久便和几乎所有的大孩子小孩子熟络起来——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动,更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的多米尼克。
「维克多,那两个孩子…」
沃特低声朝卫燃询问着,同时还往充当病房的卧室使了个眼色,那间卧室里只有两个伤员————只能仰面躺着的多米尼克,以及只能趴着的纳迪亚。
见勒娜太太也看向自己,卫燃也只能起身带着他们两口子离开木屋,特意走到了房间外面,将他们各自的伤
势,以及他们俩的关系解释了一番。
「真是两个苦命的孩子」
勒娜太太叹了口气,和身旁的沃特对视了了一眼,随后说道,「维克多,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们的话,让我们带那两个孩子回家照顾吧。他们都伤在了隐私的地方,这里这么多的孩子会让他们两个心里非常煎熬的。」
「还有那几个比较小的孩子」
跟着一起过来的那两个女人站在门口说道,「如果可以的话,那些受伤的小孩子晚上就去我们家里休息吧,白天的时候我们会先把他们送来这里再去诊所工作的。」
「她们是我诊所里的护士「沃特赶紧解释道。
「这件事等德温特先生回来再做决定好吗?」
卫燃顿了顿,赶在这几个热心人开口之前解释道,「别误会,我并非不信任你们,只是我们才刚刚逃出来,这个时候把孩子们分开,他们难免会恐惧慌乱,所以不如让他们适应一下。」
」说的有道理」
勒娜太太最先点点头,「既然这样,你们就先在这里住下来。等下我们会收集一些毯子和衣服送过来。」
「那就麻烦您了」卫燃赶紧再次道谢。
一番商讨谈妥了接下来的安排,勒娜太太和那两位护士也接手了所有的工作,相应的,卫燃也闲了下来。
等到晨雾散尽,包括卫燃在内的所有人都换上了一件新衣服和新鞋子。甚至在许诺不离开这片农场的前提下,那些没有受伤,又或者伤势不严重的孩子都可以走出房间,在农场里自由活动了。
但或许是在城堡废墟养成的习惯,又或许是在担心帮他们养成习惯的索菲和琦琦,以及已经永远留在森林里的豪斯特和海克等人,这些孩子们也自发的各自找着事情做。
正因为如此,当农场主德温特中午赶着马车回来的时候,原本略显凌乱的房间已经被孩子们收拾干净了,甚至就连因为缺少女主人而堆积起来的脏衣服也都晾晒的整整齐齐。
可即便如此,那些孩子们却仍旧不肯休息,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否则便会下意识的想起那片雷区。
「维克多,他们…「手里拿着台相机的德温特错愕的看着干净了不少的房间,接着又看向卫燃,期期艾艾的说道,「维克多,你们大可不用这样,就算你们…」
「让他们做些事情吧,这样他们或许心里能舒服一些。」
卫燃顿了顿,朝对方手里拿着的相机示意了一下,「德温特先生,您这是」
「给他们各自拍一张证件照」
德温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解释道,「然后彗星线的人会帮他们弄个新身份,这样他们就彻底安全了。」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来拍怎么样」卫燃主动说道,「我也想找些事情做。」
「如果你能帮忙最好了」
德温特立刻将手里的相机递给了卫燃,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记事本一并递给他,「拍半身像就可以,记得按照拍照的顺序把他们的名字和年龄记下来,那些脸上包着纱布的,可以等他们伤好了再拍。」
「交给我吧」
卫燃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德温特先生,我可以额外给他们拍一张合影吗」
「当然可以!」
德温特想都不想的从兜里额外掏出一盒胶卷递给了卫燃,「索菲小姐本来就额外买了一盒胶卷让我带回来,好了,拍照的事情交给你了,二楼离着楼梯口最近的那个房间的墙上挂着白布,你可以带着孩子们去那里拍证件照。还有,维克多,晚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我来准备葡萄酒吧」卫燃笑着说道,「我带来了一些葡萄酒。」
「那就再好不过了」
德温特话音未落,已经拦住了沃特医生,「你和勒娜也留下来,晚上一起喝一杯,现在先带我和这些小客人们再重新认识一下,我特意从镇子上给他们买了些小礼物呢。」
见状,卫燃暗暗吁了口气,招呼着那些没有受伤的孩子们爬上二楼,给他们各自拍下了一张并没有多少笑意的证件照。
「维克多,索菲和琦琦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也就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忧心忡忡的问道。
「她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卫燃刷刷的记下了对方的名字和年龄,不等她再次询问,便继续说道,「下一个」。
问话的小姑娘撅着嘴站起身,将那张小椅子让给了排队等待的一个小男孩。
用了差不多大半个小时的时间给这些孩子们拍完照片,卫燃在一番犹豫之后,敲响了纳迪亚和多米尼克的房门。
「请进「纳迪亚用清脆的声音回应道。
轻轻推开房门,卫燃看着或是仰躺或是俯卧的那对小情侣,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说道,「我要给你们拍证件照,纳迪亚,你和多米尼克能坐起来吗」
「我只能站着」
纳迪亚说完,不忘在身旁躺着的多米尼克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在卫燃的搀扶下站起来,艰难的一步步挪到了墙边站好。
「需要给你打一针止痛吗」卫燃举起相机前问道。
「不用」几乎全靠墙撑着后背才能站稳的纳迪亚轻轻摇头拒绝了卫燃的好意,随后面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见状,卫燃也立刻按下快门,将这个难得的笑容定格在了底片上。
「你看起来很开心」卫燃一边搀扶着对方重新趴在床上一边问道。
「不该开心吗?」
纳迪亚反问道,「多米尼克还活着,我们逃出了德国,而且还得到了新衣服,刚刚勒娜太太还送了我一条裙子当做礼物。」
「但是豪斯特死了,海克死了,奥坎和…」
不等身边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多米尼克说完,纳迪亚便反问道,「难道我们不开心他们就能活过来吗还是说他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把我们送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我们哭丧着脸,看你怀念你的蛋蛋
而且勒娜太太刚刚不是说了吗就算没有蛋蛋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的,我们以后最多也只是没有孩子而已。「
用力深吸一口气,纳迪亚无视了卫燃的存在,探身趴在多米尼克的怀里说道,「我都不在乎这件事你还怕什么?」
相比豪斯特和奥坎他们,你只是失去了两颗蛋蛋而已。之前在城堡的时候,你不是总在劝我吗怎么现在你反倒变成这个样子了?」
「快起来吧!」
决定当个电灯泡的卫燃轻轻拍了拍多米尼克的肩膀,贴着他另一边的耳朵低声说道,「纳迪亚是个好姑娘,别让她看不起你。「
多米尼克愣了愣,伸手用力抹了抹眼角即将溢出的泪水,任由卫燃搀扶着他坐起来,拍了一张能让他有机会开始新生活的证件照。
「介意我让其他人进来和你们一起拍一张合影吗」卫燃放下相机故意问道,「就像我们出发之前那样。」
多米尼克的脸上下意识的出现了一抹慌乱之色,紧跟着便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维克多…谢谢…谢谢你。「
「你该谢谢纳迪亚!」
卫燃说完,又将纳迪亚扶起来,这才拉开房门,招呼着外面的孩子们进来。
在听闻要一起再拍一张合影,这些伙伴们立刻拿着刚刚分到手的礼物涌进了这个并不算大的房间。
出乎多米尼克的预料,这些一起共赴生死的伙伴
们根本没有像他担忧的那样嘲笑他的伤势,反而只有他没想到的关切问候以及各种略显幼稚的安慰。
最终,在卫燃的指挥之下,这些孩子们以坐在床边的多米尼克,和直着腰跪在他背后床上的纳迪亚为中心,举着农场主德温特送他们的礼物,洋溢着早该出现的轻松笑意,拍下了一张劫后余生的合影。
「少了九个人…」
卫燃暗暗叹了口气,除了活着离开帮他们引走追兵,但却不知道此时是生是死的美国大兵蒂莫夫,以及同样活着离开去寻找多米尼克家人的索菲和琦琦,其余那六个永远都没办法再走出那片森林,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合影里的人,便是这些过分年轻的无辜者,为了得到这场战争的离场券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昨天出发的时候,奥坎还搂着我的肩膀的。」
瞎了一支眼睛的托纳斯低头看着脖子上那块略微有些变形的怀表式指北针喃喃自语说道,同时,一颗颗的泪珠,也从他脸上滑落,砸在了地板上。
「出发的时候,海克姐姐还和我说,等我们逃出去,她就帮我洗头发呢。」
一个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抓挠着头皮,带着哭腔说道,「我的头发里长跳蚤了,但我宁愿头上全是跳蚤,也想让海克姐姐他们都活下来。」
片刻的沉默和压抑之后,一个看着和奥坎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揽住了约纳斯的肩膀,「约纳斯,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如果你愿意,我就是奥坎。」
「等下我帮你洗头发「一个红肿着眼睛的小姑娘从背后抱住了那个小姑娘,「以后我就是海克。」
」那以后我就是豪斯特!」
又一个小伙子拍着胸脯说道,「以后我就是豪斯特了,维克多,记得帮我改一下名字,以后我就是豪斯特了。」
「以后我就是贝恩德!「又一个小伙子举着手大喊道。
「那我以后就是斯特凡!」
站在最边角的一个孩子大喊着抢下了另一个被炸死在溪边的伙伴的名字,「维克多!我以后是斯特凡了,记得帮我改名字,斯特凡·弗林斯。我现在开始,叫斯特凡·弗林斯。」
「那个美国人叫什么来着「一个没想到名字的小男孩想了想,「巴德对,我以后我就是巴德了「
「巴克!「
多米尼克忍不住提醒道,「他的名字叫巴克,巴克·贝尼尔斯,我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他来自一个叫做蒙大拿的地方,他家养了很多牲口,这些都是蒂莫夫帮忙翻译告诉我的。」
「那就巴克,维克多,以后我叫巴克...巴克什么来着多米尼克,你快再说一遍。」这个小男孩说到一半看向了多米尼克。
「巴克·贝尼尔斯」多米尼克再次重复道,「要不然我…」
「对」
这小男孩不等多米尼克说完便大声说道,「维克多,我就叫这个名字了!巴克贝尼尔斯」
「不知道蒂莫夫先生还活着没有…」一个看起来是比约纳斯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颇有些期待的嘀咕了一句。
」闭嘴你个白痴你在想什么蠢事!」
艰难的跪在床上的纳迪亚用指节在这个小家伙不太聪明的脑袋瓜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后者也下意识的一缩脖子,傻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或许笑声真的拥有某种魔力,很快,这个明明上一刻还充斥着悲伤的小房间里,转瞬便被那些无比年轻且充满活力和希望的笑声填的满满当当。
在卫燃以及门外偷听的那些中老年人同样忍俊不禁的笑意中,这些侥幸从战场中央活下来的小家伙们,无意间用另一种方式,让那些没有走出森林的伙伴们活了下来——即便这个带着些许幼稚的
方法是那么的…苍白无助,却又真诚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