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副队长,我想和你聊聊。”
宿舍楼门口,护士长同志说话的同时还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酒瓶子,“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
“这是我的荣幸”卫燃笑了笑,“我们去哪聊?”
“和我来吧”护士长话音未落,已经迈步走向了不远处的医院。
见状,卫燃无视了朝自己挤眉弄眼的米基塔,跟在护士长的身后,默不作声的走进了医院。
在路过一间治疗室的时候,卫燃也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了那头战俘。
此时,女护士卓雅在那头战俘的惨叫声中,动作粗暴的一把扯掉了它手上刚刚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的纱布,顺便也带出了大片的血渍,不出意外的,就连被卫燃用烧红的短刀治疗好的伤口也跟着崩开。
与此同时,另有几个护士也相继扯掉了这头战俘身上其余位置的包裹的绷带。随后和卓雅一样,紧张的开始了新的止血和包扎工作。
“这样的包扎练习会一直持续到他彻底断气”
停下脚步的护士长一边给出承诺,一边轻轻将诊疗室的门彻底推开,顺便也让那头战俘的惨叫更加清楚的传遍了整条楼道乃至整栋楼。
“可以让和它血型相同的战俘过来给它输血”
卫燃靠着门框,稍稍加大音量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样它能坚持更多的时间,也能为苏联培养更多优秀且经验丰富的护士。”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护士长眼前一亮,同样太高了嗓音说道,“卓雅,你来负责这家事情,明天开始,去战俘营寻找供血者。”
“好”卓雅没好气的回应了一声,跟着也以一个恰好的音量滴咕了一句“疯子”。
“我们走吧”护士长朝卫燃笑了笑,带着他走进了楼道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颇为巧合的是,这间办公室倒是刚好和二楼古森医生的办公室位于楼道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等到卫燃进门坐下,护士长这才关上了房门,随后从桌子上翻出了两个搪瓷缸子倒满了伏特加,又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大包炒花生,这可不是苏联乃至以后的俄罗斯传统的下酒菜,反而是华夏人常见的零嘴。
“看来你去过华夏?”
护士长说话的同时,已经剥开一颗带着些许焦湖色的花生,将里面的果仁丢进了嘴里。
卫燃张张嘴,最终只是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在那里生活过非常久的时间。”
“汉语就是那时候学会的?”护士长端起杯子追问道。
“我在那里学会的可不止是汉语”卫燃说着同样端起了杯子,再一次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护士长却只是点点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伏特加,换上汉语,近乎楠楠自语的说道,“我过去最远的华夏城市是茶啊冲,和抗联的战士们以及苏联红军一起去的。”
“1945年?”卫燃下意识的反问道。
“那年的秋天”
护士长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找到他的家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在他生前和我说过无数次的地址上,我只找到了一个被雨水冲刷出来的万人坑。你呢?你去过那座城市吗?”
卫燃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我去过。”
“真的?!”
护士长早已不再年轻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喜,紧跟着用汉语道出了一长串详细的地址追问道,“这个地址呢?这里你去过吗?或者你认识那里的人吗?”
卫燃知道自己的谎言已经不能继续下去了,最终只能硬着心肠摇摇头,“抱歉,没有,我没去过你说的这个地址,也不认识那里的人。”
“这...这样啊...”
上一秒还满脸惊喜的护士长转瞬间便消沉下来,重新端起杯子,讷讷的说道,“我想也是...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不过以后我肯定还会去那座城市的,到时候我会帮你去看看的。”
卫燃认真的做出了自己的承诺,“如果你需要我去那里做些什么可以直接说,庞蒂...不,苏胜男同志,我非常乐意帮你。”
护士长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端起杯子,“算了,没什么。”
陪着对方喝了一杯,尝试转移话题的卫燃试探着问道,“你们...有孩子吗?”
护士长的身体下意识颤了颤,最终还是点点头,“有个儿子,他马上就要10岁了。”
“也在这里?”卫燃颇有些刨根问底的追问道。
“在伯力”护士长顿了顿,“你知道伯力吗?”
“哈巴罗夫斯克”卫燃想都不想的答道,这是俄国人抢占了那里之
后,给那座城市的新名字。
“我以前也习惯把那里叫做哈巴罗夫斯克,他当时总是认真的纠正我,说我长大的那座城市叫做伯力,说那里曾是他们的土地。”
护士长说话间已经将满满一杯伏特加灌进了嘴里,直到重新放下杯子,这才说道,“无论那里曾经属于谁,现在属于谁又或者以后属于谁,我都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我们的孩子恐怕也已经不认识我了。”
“你把他自己留在了那里?”卫燃皱起了眉头。
“我的爸爸妈妈在帮我照顾他”护士长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我早就已经没有勇气回到那里了。”
“喝这个吧”卫燃轻轻拿走了对方身前的杯子,转而取出了自己的酒壶拧开递给了对方。
“谢谢”
护士长也不拒绝,只是先一口气喝光了刚刚倒好的伏特加,随后又将酒壶里剩下的白酒倒进了搪瓷杯子里。
“你从哪弄到的华夏白酒?”护士长头也不抬的问道,显然也是在寻找着新的话题。
“来这里之前朋友送的”卫燃心不在焉的回应了一句,同时也将视线从对方的身上移开,转而观察起了这间办公室。
客观的说,仅仅只从这办公室里的摆设,根本就看不出是女人的房间,甚至可以说,这一眼看过去,除了一支挂在墙壁上的镜面匣子以及一支华夏式的烟袋杆之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私人物品。
在诡异的沉默中,护士长将卫燃酒壶里剩下的那些许白酒全都倒进了杯子里,后者在接过酒壶之后,也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瓶子,小心翼翼的重新灌满了伏特加。
“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吗?”卫燃放下酒瓶子再次问道。
轻轻叹了口气,护士长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这就足够了,以后有机会,或许我会自己去那里看看的。我只是...维克多副队长,谢谢你的酒。”
“没什么”
卫燃跟着叹了口气,将原本想问的所有问题全都咽了回去,拿着酒壶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几乎就在他关上房门的同时,身后的办公室里也隐约传出了压抑的哭泣。
在身上一番摸索,卫燃抽出一颗呛人的莫合烟叼在嘴里,在依旧没有停下的惨叫声中离开医院,顶着彻骨的寒风走回了宿舍楼。
原本,他还在盘算着能从这位护士长的嘴里问出些什么,但现在看来,这位早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护士长,恐怕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已经放在了该怎么折磨那些战俘身上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比他们强多少?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一路感慨着回到二楼的宿舍,卫燃却发现宿舍门竟然被反锁了。
轻轻敲了敲门,卫燃只听宿舍里的米基塔警惕的反问了一句,“是谁?”
“是我,维克多。”卫燃回应的同时,也下意识的打开腰间的牛皮枪套,轻轻压下了击锤。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米基塔隔着门反问了一句,却并没有立刻打开门,只是继续调侃道,“我刚刚还在和宝利德打赌需要等多久的时间,庞蒂亚克护士长才会喊我们过去把出丑的醉鬼抬回来呢。”
话说到这里,卫燃也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脚步声,紧接着伴随“卡察”一声轻响,房门总算被米基塔从里面打开。
“我以为你正在宿舍里和卓雅交流信息呢”
卫燃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调侃了他一句,慢悠悠的走到床边坐下,顺势抽出枪套里的转轮手枪,将其放在了床头的被子上。
“交流信息?”米基塔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反问道,“什么信息?”
“当然是各自的遗传信息了”卫燃一本正经的调侃着对方。
“我可不会带卓雅来宿舍做那种事,她肯定会杀了我的。”
米基塔傻笑着咧咧嘴,顺手拿起桌子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子递给了卫燃,,“不说这个了,这是宝利德给你送来的。”
“给我的?”
卫燃下意识的接过了纸袋子,随后便发现,这里面竟然装着一条盘起来的鞭子,“给我鞭子做什么?”
“今天不是你和谢尔盖说想要个鞭子的吗?”
米基塔说话间已经重新挪开了床头的柜子,“宝利德听说之后,直接就把这条他刚做好的送来了。”
“额...”
卫燃咧咧嘴,这才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只不过当时自己只是用那些鞭子当作话题的切入点随口一体罢了,他可没想到那些自己连名字都还没认全的行刑队员竟然这么热情上心。
“收起来吧”
米基塔显然已经看出了什么,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拒绝蒙古人的礼物可是很失礼的事情,不过如果你明天把这条鞭子挂在腰上,宝利
德肯定会非常高兴。”
“我会记得的”
卫燃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这么一大卷牛皮鞭子,看样子少说也得有个四五米长,可恰恰是因为这长度太长,他根本就发挥不出这鞭子的威力,反倒不如来个一米长的马鞭,他有自信能用那玩意儿把随便一头战俘的屎都抽出来。
“维克多,你真的不用和古森医生去聊聊?”米基塔试探着问道。
“聊什么?”
卫燃不解的看着对方,却发现前者在重新反锁了房门之后,竟然挪开了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子,随后小心翼翼的掀开一块半米见方的地砖,又从地砖下面取出了一个铝制饭盒。
米基塔倒是丝毫没有避讳卫燃的意思,拿着饭盒走到床尾的桌边坐下,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道,“当然是聊聊你的心理问题,你还记得我说我在主动申请进入行刑队之前,有个行刑队的成员疯了的事情吧?”
“记得”
卫燃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米基塔从饭盒里拿出了一个又一个仅有牙签筒大小的铁皮罐。
“当时他和你的情况差不多”
米基塔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铁皮罐打开,接着又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眼镜盒子打开,从这眼镜盒子里小心翼翼的倒出了一小堆大大小小的石头。
这还没完,他在收回眼镜盒子之后,又解下了枪套,从里面倒出了几颗今天上午最新得到的小石头。
示意卫燃帮忙将台灯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米基塔这才一边给桌子上的石头按照大小分类,一边继续说道,“当时他非常痴迷折磨战俘,那个混蛋把折磨战俘当成了一种乐趣,不瞒你说,我当时并没有因为他折磨犯人吓到,但却被他折磨犯人时脸上愉悦的表情吓到了。”
说到这里,米基塔取来一个铁皮罐,将里面的棉花捏出来,把最先挑出来的几颗最大号宝石丢进去之后,重新盖上面包和盖子,将其放进了饭盒里。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人卫燃留下思考时间,米基塔在把那个铁皮罐放回饭盒里之后,这才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卫燃认真的说道,“维克多,今天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所以我真的认为你需要去和古森医生聊一聊。
我刚刚说的那个人,就是在那之后不久就疯了,他在某个冬夜里跑进了德国战俘居住的窝棚,引爆了绑在身上的矿山炸药,不但炸死了他自己,而且还炸死了上百名德国战俘。”
“我没事”
卫燃笑了笑,认真的做出了承诺,“我和克雷奇政委以及苏...以及庞蒂亚克护士长有同样的理由去善待那些两条腿的牲口。所以在这里的战俘全都死光之前,我会保持足够的理智和清醒。”
“你最好像你保证的这样”
米基塔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维克多,我们在这里已经攒下了足够多的宝藏,只要我们耐心的等上一段时间把它们运出去,我们几个都能过上像样的生活,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该有一颗足够用来享受那种生活的清醒大脑。”
“放心吧,放心吧。”卫燃微笑着再次做出了保证,随即顺势问道,“你呢?”
“我什么?”米基塔问话的同时,将挑出来的第二批宝石装进了第二个铁皮罐里。
“你对那些战俘是什么态度?”
卫燃语气平和的补充道,他虽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桉并不好奇,但却期待着米基塔能透露出只言片语的关键信息。
“我没有任何的态度”
米基塔浑不在意的答道,“我没参加过远东的战斗,在来这里以前,甚至没有过战俘的管理经验,更没有和日自己人有过接触。
对我来说,它们就是会两条腿走路,脑袋还算聪明的牲口。所以只要它们听话,我不介意给它们喂一些好吃的,更不介意给它们一些奖励。当然,如果它们不听话,我也会毫不吝惜的杀死甚至虐杀它们。”
“所以你才当上了行刑队的队长?”卫燃近乎肯定的问道。
米基塔的动作顿了顿,紧跟着哈哈大笑道,“大概是这个原因吧,这支行刑队里的每个成员都和那些战俘有仇,这么来看,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公平理智的队长。”
“被发现了怎么办?”卫燃压低了声音故意问道。
“你说这个?”
米基塔捏起一块比黄豆略大些的石头晃了晃,随后将其丢进了铁皮罐里,将上半身朝着卫燃凑过来低声说道,“这放心吧,那些牲口活不了多久了。它们已经失去价值了,接下来只需要让它们想办法闭上嘴就够了。”
你特么这叫公平理智?卫燃的眉头跟着跳了跳,显然已经明白米基塔想做什么了。
“米基塔,能说说那条矿洞的来历吗?”卫燃试探着问出了一直在好奇的问题。
闻言,米基塔稍作停顿,随后加快了分拣石头的动作,将它们按
照卫燃无法看懂的标准分装进了不同的铁皮罐里,接着又装进饭盒,藏在了地板下面,并且将床头柜恢复了原状。
“我们去外面聊聊吧”米基塔说完,已经起身离开了宿舍。
见状,刚刚回来的卫燃重新拿起放在被子上的手枪,犹豫片刻后又把那条盘起来的鞭子挂在了腰间,这才快步追上米基塔,跟着他钻进了门口的一辆吉普车里,沿着被积雪覆盖的伐木路离开营地,看到了被冰封的河岸边。
直到这个时候,米基塔才踩下刹车,看着远处亮灯的哨塔解释道,“我的爸爸是个珠宝匠,我也和他学了很多东西,这里面就包括珠宝的鉴别和打磨。”
“这么说是你发现的?”卫燃惊讶的问道。
“确实是我发现的”
米基塔点点头,“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在我们现在停车的位置随意捡起了一块石头,发现上面镶着一颗品质非常棒的翠榴石。为了知道那块矿石来自哪个矿洞,我用了一整个夏天的时间才找到那条矿洞。
很巧,当时你和古森医生都调来了52号矿山,而且他还在极短的时间里追求到了我的姐姐。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在古森的帮助下,我们借用他开展的实验的名义,利用那些战俘对那条矿洞进行了开采。
原本我以为那里不会有多少呢,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挖出来这么多。”
“接下来呢?”
既然话题已经开始了,卫燃索性把话摊开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古森很快就要离开了,以克雷奇政委的态度,他恐怕不会让那些战俘继续过好日子了,到时候...”
“那条矿洞里基本已经采集干净了,现在连铬铁矿都已经不多了。换句话说,那些战俘也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杀掉?”卫燃看着对方问道。
“那样太刻意了”
米基塔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办法,那些战俘很快就会消失了。到时候我们只要耐心的等上几年,那些宝石就全都是我们的了。”
话音未落,这位行刑队的队长已经踩下了油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调转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