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迁生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青石城探事衙门百户司兴有些脆弱的心脏上。
司兴有些懵。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迁生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身。
他甚至想让手下的小哨快去找大报恩寺的和尚来做一场法事。
可迁生的话讲的这般清楚,吐字如此清晰,气息如此平稳,好像他讲出的疯话本就是事实。
似乎这小子肺活量还很大,声音大到筷子巷内外都足够听的清楚。
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的诸位上司,千户大人的脸色很阴沉,司兵参军大人有些苦恼的揉着太阳穴,元知将军的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
可该死的喋喋不休的疯话还在说着。
“我叫迁生,是青石城诺皋术者,伪装身份为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
“我的任务是打入探事衙门内部,进行潜伏。”
“我的代号为——‘三和大神。’”
明明方才唱歌子的时候都顶不上的高音如今竟然中气十足的顶了上去。
闭上嘴!
必须让这个该死的疯子闭上嘴!
脸可以不露。
功可以不立。
但是这私通诺皋术者的罪名可万万不能沾上。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必须上他闭上嘴!
必须现在马上立刻让他闭上嘴!
司兴眯着眼睛,一万个心思从心眼里转动着,然后眯缝着的小眼睛里露出一丝杀意。
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
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会解决很多问题。
常恩有些快意的欣赏着迁生的表演,字正腔圆,颇有播音腔的风范。
而后一丝无法克制的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
他亲手将充满恶意的王大福送上了死路。
很快,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他再也没有熟悉的人了。
李春梦,这个名字,再也不会在这个世界被人喊出来了。
他将孤独的一个人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
“准备——”
盾牌之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口令声,透过盾牌的缝隙,常恩依稀可以看到是一位脸上带着几道伤痕的军官发出了命令。
墙头上的弓士们拉满了弓,羽箭的准星对准了宅院内的那对年轻的男女,还有迁生。
盾阵微微松动了一些,留出几丝宽阔的缝隙,盾阵后待命的刀兵们将朴刀的锋刃探出缝隙中。
常恩知道眼前的士兵们将会在这场攻击展开无差别杀戮,自己与红莲将会是首要目标,至于迁生,他或许会被混乱中的几把冷刀冷枪稀里糊涂的谋杀掉,就算被擒获,也将很快处死。
间谍总是最被人痛恨的,无论是在这个世界亦或者曾经那个世界。
再见了,王大福。
不,你似乎很喜欢现在的名字,迁生。
那便叫迁生吧。
再见了,迁生。
他在心里向迁生最后一次告别,然后开始踌躇着逃跑的路径。
作为精神攻击型能力者,体力并不是他的强项,虽然在上一个世界在被特事局征兆时他曾经进行过体能强化训练,可依然只是有限的强化,在这样的战阵面前,自己有些单薄的身体似乎无法应对冷兵器的搏杀。
好在这座宅子足够大,自己可以扭头跑进宅子里,士兵们的阵型在追击中无法保持,然后自己可以勉强收拾掉几个追兵,或许身边这个名叫红莲的女人可以帮助自己,看她昨晚的刀法,似乎还能凑合一用。
然后挨到夜晚,夜幕降临,人们的心思会跟着黑暗一起涣散掉,这是精神攻击型能力者最喜欢的时刻。
然后寻找机会,溜出这座古怪的宅院。
计划似乎还不错……
“草——”
是一声清晰的国骂,打断了常恩的盘算。
常恩有些诧异的看向身边的女人,是红莲发出的声音,有些粗鲁。
“我们不应该……说脏话,虽然我知道你此刻的内心或许很恐惧,可我们还是不应该……说脏话。”
常恩摸了摸鼻尖,试图开导一下眼前这位美丽的同伴。
“妈的!”
可似乎很不给常恩面子,红莲再一次吐出一句国骂。
然后常恩的耳朵突然被红莲的一只手狠狠揪住,然后旋转再旋转,柔软的耳朵在红莲的手中搓成一根麻花的形状。
常恩捂住耳朵,仰着脖子向上看去,是红莲冷冰冰的脸庞,只是现在这张美丽而又冶艳的面孔在脸上逐渐消失,然后是一张暴躁的面孔,而后是红莲暴躁的吼声。
“早就跟你说过,让你摔杯为号摔杯为号你偏不摔!”
“我一刀把他剁在茶室里能有现在这么麻烦?!”
“你偏说你山人自有妙计!”
“山人,山人,我扇你个大嘴巴子!”
“我说我剁了他,你偏不让我剁!”
“本来只需要剁一个人!”
“现在好啦,被你拖累,老子得他妈剁一群人啦。”
老子……
得他妈……
剁一群人啦……
常恩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红莲。
昨天夜里那样冶艳妖媚,方才在茶室中如此恭谨温顺,可是现在……
现在的红莲好像一个刚刚发现自家的菜棚里被偷了两个茄子,自家的院墙被人偷走了两块砖头,自家的庄稼地里被一头野驴踩弯了几根秧苗的……农村老娘们儿。
粗鲁。
野蛮。
不可理喻。
红莲继续烦躁的松开常恩耳朵,然后双手利索的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臂,然后举起双手,凑到嘴边,吐了口……唾沫!
是吐了口唾沫!
然后双手狠狠搓了起来,湿润的唾沫很快在手里搓干,常恩可以确定,唾液中的上百万菌群已经附着在那双白皙的手上。
然后狠狠掰了掰双手关节。
噼里啪啦的脆响。
是关节活动的声音。
然后狠狠撕了撕衣服领口,一声清晰的衣服被撕开的声音,领口被撕扯大了一圈,修长的脖颈左右摇晃两下。
然后红莲伸出纤细的胳膊一把勾住常恩的脖颈,一把将常恩揽在怀里。
“记着,一会我剁人的时候,躲在我身后。”
红莲的臂膀似乎很有力,常恩的脖颈有些生疼。
红莲将最后的嘱咐灌进常恩耳朵里,而后松开臂膀,伸手一扒拉,将常恩一把推到自己身后。
于是孤零零的一个女人站在空空的庭院中,独自面对着几张厚厚的盾牌,几十把长长的朴刀,还有墙头上十几张强弓。
解开头上的发鬓,黑发如瀑般披洒至肩后,额前几丝凌乱的发鬓遮覆住了双眼,一把碧绿色簪子从发鬓中取下。
然后握在手中。
慢慢抬头,看向前方的百人队。
“来吧,诸位大人们。”
红莲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手指头。
躲在盾阵之后的百户司兴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似乎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有些古怪。
明明只是一个有些过分美丽的女人,可偏偏令他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孤零零的一个人,将貌似主人的少年拖拽在身后,试图用空空的双手面对着兵卒们手中的朴刀。
哦,不,她的手里还有一枚簪子。
不过又是一出痴情女忠心护主的无聊戏码罢了。
可是在探事衙门的刀卒面前,这样的戏码并不会引起任何心理波动。
他们都是在军中征战多年的老卒,退伍之后经过极其严厉的考核征兆进入探事衙门,在这样见惯生死的老卒眼中,没有什么郎情妾意。
只有目标,必须摧毁的目标。
摧毁你,女人。
百户司兴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攻击!”
百户司兴在盾阵之后发出命令。
攻击!
满弓的箭即将离弦。
盾牌打开缺口,手持朴刀的刀卒们像银色的潮水沉默的冲出盾阵。
没有呐喊。
司兴很满意手下这样成熟的表现,老卒们冲锋向来沉默,只会把力量积蓄在挥动朴刀的一刹那。
摧毁你,女人。
还有那个奇怪的少年。
还有那个疯疯癫癫令自己陷入窘境的小哨迁生。
有风吹过,一丝冷清的风掀开了红莲前的发鬓,露出一双猩红的眼,还有一丝古怪的笑。
而后是一声爆喝!
“术者红莲,有请劈头盖脸大王!”
清冷的声音,但足够嘹亮。
而后女人手中的簪子突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绿光,绿光绽放而后消散,一把一人多高半人多宽的大砍刀突兀的出现在女人手中。
羽箭离弦,飞驰着自高处射下,即将命中女人。
然后宽大的刀突然像一道铁板一样护住。
叮叮当当的脆响。
十几只箭准确的击打在女人身前的大刀上,而后歪七扭八的掉在地上,满弓生出的强大劲力让十几支精铁箭头顿挫成奇怪的铁团子。
护在女人身前的大刀纹丝未动。
冲锋的潮水在一瞬间停滞下来,手持朴刀的老卒们有些疑惑的看向女人身前那柄似铁板一样的大刀。
他们久历战阵,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兵器。
一人高半人长的古怪兵器,可以抗下十几支满弓羽箭的攒射。
碧绿色的刀身,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光芒。
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刀与女人在眼前消失。
“在天上!”
身后传来百户司兴有些慌乱的提醒。
半空中,女人高高跃起,双手抓住长刀刀柄,高高抡起,举过头顶,黑色的身影与黑色的刀一齐遮蔽住了日头。
而后刀与女人一齐落下。
巨大的刀身砸落在冲锋的兵卒中,铺天盖地的血与密密麻麻的碎石还有十几把脱手的朴刀一齐高高迸溅,而后稀里哗啦的落下。
十几个冲锋的老卒呻吟惨叫着翻滚在有些低矮的地上,血肉浸润着破碎的地面。
是巨大的刀砸出巨大的坑。
“我日你大爷。”
红莲收刀,抬眼冷冷看向身前的盾阵,轻轻吐出一口吐沫,再次平静的讲出一句国骂,然后又是喋喋不休的重复的抱怨。
“早就跟你说过,让你摔杯为号摔杯为号你偏不摔!”
“我一刀把他剁在茶室里能有现在这么麻烦?!”
“你偏说你山人自有妙计!”
“山人,山人,我扇你个大嘴巴子!”
“我说我剁了他,你偏不让我剁!”
“本来只需要剁一个人!”
“现在好啦,被你拖累,老子得他妈剁一群人啦。”
真的很像一个……粗鲁、野蛮、不可理喻的……农村老娘们儿。
常恩站在红莲身后,望着这具丰满而又挺拔的背影,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