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民乡招待所的餐厅包厢里,忽然就爆发了争吵。
伍校长情绪有点失控,甚至拿出江阿豹签过字的声明摔在江森跟前,让江森不要妄想耍滑头。江森一看到这玩意儿总算明白,难怪下午江阿豹跑得那么利索,当即拍着胸膛发誓,自己对县中的敬仰之情犹如涛涛江水,如有二心愿遭天打雷劈、全村死光,必会以最真挚之态度劝说十八中放弃抵抗,归还学生于瓯顺县中。从今往后生是县中的人,死是县中的鬼,生生世世绝不背弃。这话说得很溜,终于把伍校长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然而这么一通闹,伍校长自己不禁也觉得刚才的表现有点过分了,就没脸再在这里留宿。吃完饭没一会儿,就暗戳戳叫上司机,连夜开夜路回了县里。
江森几个人,对伍校长的离开毫无察觉。
“妈的,今天真是热闹。”江森饭后回到房间,孔双喆和吴晨也一起跟了进来。吴晨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江森孝敬他的华子,很自然地点起一根,又随手给老孔也扔了一根。老孔接过来一瞧,还以为吴晨是从哪儿顺过来的,也美滋滋地一起点上。
两个人吞云吐雾,聊着江森转学的事,吴晨拍着江森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鬼话一堆,收了人家那么多好处还不办事,放到下面村里,早就被人砍死几百次了!”
“胡说八道,我是真心的!”江森态度很坚定道,“十八中只要点头,不转学谁死全村!”
“狗屁!”吴晨一掌摁在江森头上,“妈的,老子还是你们村的村支书呢!你师父也在村里呢!”
孔老二不由问道:“什么师父?”
“就是马瘸子。”吴晨笑眯眯道,“今天拜师了。”
“哎哟,那感情好!”孔双喆乐呵道,“老头子有人给养老了!”
江森无语道:“所以我就是个工具人是吧?”
“互相帮助嘛。”孔双喆指了指江森放在房间沙发上的那一大袋的药,“人家也没白让你养他啊,你看你这个师父,是手艺人!以后大病小病的,还不都免费看呐!”
江森暗自嘀咕等我在星星星证道成神,还缺这点医疗资源?再说以我这体格,一年又能病几次?多喝热水照样能活啊!
“说起这个,我好像也该去做个体检了,这几天怎么都觉得身体不得劲儿。”
孔双喆看着沙发上的药,又自言自语地嘀咕。
江森马上吐槽:“对嘛,扫黄你也去搀和什么啊,看吧,病毒经空气传播,感染了吧!”
“滚蛋!”孔双喆作为科教文卫办的主任,起码的科学素养还是有的,一听就知道江森是在鬼扯,笑骂道,“你懂个球!老子特么是直管全乡卫生工作的,各行业从业人员的健康问题,本来就是老子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乡派出所妈的装瞎,这事总该有人管吧?老子这叫灵活运用自己的岗位优势,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江森不禁被孔双喆这套理论镇住了。
行吧,科教文卫办公室……
合情合理地利用自己检查卫生的权力,顺带干了点为乡村服务行业人员健康着想的工作。
孔双喆看着江森震惊的表情,得意得直哼哼道:“这个事,说破天去,我都错不了。乡派出所那个指导员他要敢闹,越往上闹,他死得越快。马拉个币的,还让老子别多管闲事,我去他娘的!不让老子管,老子就偏要管!什么玩意儿!”
“对!”吴晨对孔双喆这套野路子简直惺惺相惜,“还顺便帮我解决了十里村沟的基层管理权问题,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江森转头看看吴晨,不禁想起这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利用村里大龄妇女的愤怒,一举扳倒十里沟村的守旧势力,而且最牛逼的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那群大龄妇女,居然至今都没要反悔的意思,不由双手一抱拳,致敬道:“佩服!”
“当然该佩服,你以为你们吴支书是什么人啊,吴支书可是市扶贫办的直管干部。”孔双喆一根烟抽完,端起茶杯喝口水,便起身道,“正儿八经的公务员诶!”
“嗯?”江森不由惊讶了,孔双喆是事业编制的,这个他清楚,可吴晨作为市扶贫办的人,怎么会在村支书的位置上干十年?这听起来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而且这货不是高中都没读完吗?
江森正奇怪着,孔双喆就已经往屋外走去,说道:“我先回家了,不然晚了吵到家里那几个休息,你们两个,自己慢慢聊。”
“走好!”吴晨对孔双喆笑了笑。
孔双喆走出房间,顺带把门一关。
江森望向吴晨,奇怪问道:“你怎么是公务员?”
“一开始不是的。”吴晨抽完一根烟,又点起一根,慢慢回忆兼解释道,“我十六岁出去当兵,当了十年,本来是要继续当下去的,不过家里让我回家,就想办法走了后门,不到十一年就退伍回来了。回来等了八个月,才被分到街道搞了事情干,干了半年吧,我是士官嘛,就给分配了个差不多类似副股级的职务,才做了两个月,就遇上市里要去下面村里扫黑。
我就被选过去,派到村里支援去了。
去到那个村子,老子才知道什么叫离谱,两拨搞迷信的要抢人,结果闹大了,妈的什么菜刀、锤头、红缨枪全都掏出来,打的时候一边喊阿弥陀佛、一边喊哈利路亚,我草,那场面你都没法看知道吧,你砍我一刀,阿弥陀佛,我一刀砍回去,哈利路亚。
本来都要派武警镇压了,老子过去后,就趁他们两边谈判,直接带人把他们那些头头全都一锅端了,最后还立了个集体二等功和个人三等功,加上我退伍后那几个月,又刚好补了个函授的大专文凭,市里三农办就把我要过去了,专门让我去一线处理类似的村子。我就开始当村干部了,不过编制就一直在瓯城区的街道里挂着。
一开始是挂在街道三农办,后来又挂到综治,再后来又挂到扶贫。反正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挂,挂来挂去,老子人都没去过街道几次,有一年街道兼扩并,人事调整,莫名其妙就给调成股级了。后来又过两年,有次我挂到安监去,刚好那年全市安监改制,事业编制全都转成公务员,我特么一转过去就是副主任科员,比那些本科毕业的还牛逼,哈哈哈哈……”
吴晨说到这里,仰头大笑几声,把江森听得叹为观止。
这狗屎运,真是没得说了……
“不过这个还没完啊。”吴晨笑完,又继续道,“我的编制转成公务员后,市扶贫办不就知道啦?直接一个电话打下去,我就真的去市里报道了。我现在名片上印的职务是东瓯市扶贫办副主任科员,老子将来还有希望提干的,你小子明白吧?”
“明白明白,已经是预备役官老爷了。”
江森很明白地忙点头,又问道,“所以市里最欣赏的,就是你敢把人吊起来打的能力吗?”
“开什么玩笑,吊起来打这才到哪里?”吴晨非但半点不心虚,反倒无比骄傲和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吊起来打,只是工作的第一步,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老子明天回去,就搞村干部轮换制度,先把那群老娘们儿的办事积极性调动起来。
做事就是这样,男人不行女人上,女人不行小孩上,总会有一拨人愿意干活的。不然特么全村好几百人,要是连饭都没人做,早就该饿死算球了!一群人只要还肯做饭,就说明还有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做饭就是经济基础,你说对不对?”
江森看着吴晨充满干劲的神情,不由叹道:“吴书记,是什么支撑着你,把这份如此接地气的工作,干到这种理论高度的?”
“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好呢……”吴晨想了想,很实在道,“应该就是为了升官吧……”
说话间,外头敲门声响。吴晨走过去开了门,汪副局的秘书站在门外,微笑着提进来一把钥匙,告诉吴晨和江森,青山旅馆的房间已经开好,随时都可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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