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黄昏(晚九点),薪城城门突然开了,接着,等在城外的一队马车入了城。
马车很慢,只点了一根小小的火把,照亮了前方一小片路。在轻微的唧唧哇哇的声音中,车队到了城里,接着城门也立刻关闭。
车队向北走,一直到城北仓库门口才停下了,骝跳下车,正看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智朗。
“家主!人已经到齐了。”骝往后指了指。
不过,光线太暗了,只能看到车上依稀的人影,以及阵阵窃语。
“让他们下车吧!”智朗招招手,说道。
仓库院子里点着了几根火把,立刻亮了起来,接着,辂车上的人纷纷下了马车,看着周围,他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显然紧张的很。
“家主!我们以后就搬这了?”伯金抱着一大卷行李,凑了过来。
智朗点点头,“你们在这里要谨记一点,不得外出!也不得大声喧哗,知道了吗?”
“唯!”伯金连忙缩了缩脖子,小声应道。
屋子跟家具都是刚布置好的,搬过去就能住下,没多久伯金他们就安顿了下来。
智朗站在院子里,对一旁的骝说道:“这里的东西不能为外人所知,保密一事必须小心。你明日去向薪武要几个可信之人,日夜守在周围,所有人不得随意靠近。”
骝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地下?家主,城中都是亲近之人,还如此大费周折,是不是太过了些?”
他知道智朗喜欢做一些精巧物品,可都是些小玩意,在他看来也不值得如此小心。
“按我说的做吧!”
“唯!”
过了不久,智朗就匆匆离开了,而仓库中也很快灯火全熄,像往常一般安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盛夏已经到了末尾,但依旧炽热不减,城外演武场,此刻已经完全成了大作坊。
空地上已经摆满了石头,工匠们拿着铁锤跟凿子,正努力的把石头凿成圆盘状。
不过,因为没有机器,整个过程相当漫长且枯燥,几十个工匠忙了五六天,也才做成了不到一百个,在门口摆成一摞。
演武场一角,智朗正站在一个新做好的磨盘边,手里端着一瓢去年的陈黍。
他旁边站着的,除了扶着磨盘杆的骝,还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青年。
“推吧!”智朗对骝说道。
骝点点头,手上较劲,很快把磨盘推动旋转起来。
智朗就从磨盘中间的磨盘眼,往里倒黍。
过了不久,磨成的面粉就顺着凹槽溢了出来。
“家主,这面食生意,以前从未做过,怕是不容易。”那络腮胡青年在一旁看着,说道。
他名叫贾远,一直在打理智朗的商队,常年在外奔波,所以并不常回来。
“我知道。”
智朗一手继续倒黍,一手拿鬃毛刷扫着,说道:“不过总要做的,如今我手中缺钱,这个经营的好了,又是稳稳的财源。”
贾远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事,智邑方向的商队好多天没有传回消息了,魏韩也一样。”
“还没有消息?那派去打探的呢?”智朗皱眉道。
卫黎摇了摇头,“同样没有音讯,应该是宗主封锁了道路。”
智朗点点头,无奈道:“也不知道局势如何了!”
他对外界的了解,基本都是通过商队,可如今传不回消息,等于没了耳目,让他相当的不适应。
正当这时,卫黎突然送来了一封信,来自薪农。
当初派出去的耕种好手,如今已经分散到了智氏各地,薪农正是负责联络的。
他的工作就是在各地到处走,记录遇到的问题,汇总后,再由他向智朗汇报。
攒了大半个月的信息,内容可不少,只绢布就用掉了一大叠。
智朗匆匆回了居所,这才打开信,很快看了一遍。
大部分都是各种问题,有水利设施的修筑,有土质改良,有庄稼长势,很多都是他们在薪地从没遇到的,只能来问智朗。
智朗提笔,也找了张绢布,按顺序把问题一一答复。
“季佳!”等忙完了,智朗朝外面喊了一声,
“哎!”院里的季佳应了一声,手里拿着花铲就跑过来了。
“去我书房,把我那几卷礼拿过来。”智朗头也不抬的说道。
“哦。”
季佳点点头,没一会就抱着一摞木简过来了,放在桌上。
等季佳离开了,智朗就打开其中一卷木简,对照着薪农送来的信看了起来。
这信看起来只是普通书信,但其实别有玄机。字的笔画长短,字与字的间隔,在智朗眼中都可以作为信息,代表着页数,行数,第几个字,识别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卷书作为密码本。
花了几乎半个时辰,智朗终于把信息整理完毕,又得到了一封只有五十多字的消息。
拿着这消息,智朗原地踱着步,眉头紧皱了起来。
大半个月前,智瑶已经率智魏韩联军,正式向赵氏开战了。
这个消息他之前并不知道。如今智氏各地已经管制了道路,根本传不回消息。若不是薪农,他这会还搞不清状况呢。
赵氏跟智氏的核心地盘都是南北向的长条状,赵氏在智氏西侧,地盘隔了一条太岳山脉。
但山脉越不过去,所以两家相邻,但战场却是从赵氏南部开始的。
据薪农所说,联军与赵氏在大战一场后,赵氏向北败退,如今双方大军正在对峙休整。
对这个结果,智柳并不意外。
智氏实力本就比赵氏强一截,加上这次是智魏韩联军,兵力至少是赵氏数倍。况且,领军的还是擅战的智瑶。
在信的末尾,薪农还提到一点,有一支智氏大军从战场调回,意图不明。
智朗的目光缓缓挪动,聚焦在了最后一句。一支大军被调回?意图不明?
智朗摇了摇头。若是平常,他自然能从大量消息中分析出什么。但如今……如今整个智氏都在战争动员状态,道路设卡,人员不能轻易外出,外界的消息根本传递不回来。
若不是薪农借这个机会传递消息,智朗连已经开战都不知道。
当然,豫让一定是清楚外界情况的,可人家不说啊!
……
与此同时,屯留城外。
从智邑来的大路上,一队车驾迎着风缓缓而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一辆华丽的文车。车上,一个青年人正端坐着,左手把玩着一柄短剑,右手却捧着一卷木简。
这时,后边的一辆马车突然赶了上来,与青年的马车并驾齐驱,车上坐着一个长须中年人。
“颜,前方那是智柳吧!你打算如何待他?”中年人指着前方,说道。
在这里已经能看到城门,就看到一大队人正在城下等候,阵势不小。
“我父亲说,智柳是个逢迎之辈,不可重用。……该让他任一闲职,留之不用?”青年很快答道。
“不重用是对的。不过,此人在本地任职多年,熟悉内情,许多事情又少不了他。所以,小事可以用他,大事却不可信之,此乃人尽其才!”
“受教了!”青年拱了拱手。
“除了智柳,还有一个豫让,你又该如何对待?”中年人继续说道。
“我父亲说,豫让乃是少有的赤诚之人!善理内政,只是缺了些智谋。……该尽信之,重用之?”
中年人点点头,“那豫让确是君子!他在薪地已久,你要多听,多问。”
“颜知晓了!”
看了眼远处越来越近的智柳,青年无聊的摆弄着手中短剑。接着,他突然往后边的大路看去,嘀咕道:“我父亲也不知到哪了……”
“莫要多言!”中年人瞥了他一眼,冷声打断道。
“还有,你已年近而立,该有自己的决断,怎可张口闭口尽是谈及父亲?……况且,宗主也难免有错处,怎可尽信?”
青年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这青年正是智瑶的嫡长子,智颜,而那中年人则是智颜的门客,陈梁。
“颜!这一路可还顺利?”
隔着挺远,智柳就一路小跑着凑了过来,满脸的笑意。
“从叔!多年未见,你可还好啊?”智颜同样带着微笑,打招呼道。
“还好,还好!我听闻你要来,心里高兴的几乎夜不能寐。来,快到城里吧!”智柳笑着招呼道。
“慢!”智颜却抬手制止道:“我这有书信一封,从叔还是先看看吧!”
“哦?”智柳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迅速收了回去。
智颜很快从内兜拿了一封绢布书信,递过去,小声道:“此乃我父亲手书!”
智柳小心的接过,很快看了一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可有问题?”智颜面色温和的说道。
智柳连忙摇头,“并无!”
犹豫了一下,他小声说道:“那,我现在就把兵权交付与你?”
智颜点点头,拱手道:“多谢从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