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和张延龄一起到了李府门前。
通报之后,二人得以入内。
家仆告知李东阳还在朝堂没有回来,张延龄看看天色,笑着好似在感慨道:“看来今天朝堂也不安宁啊。”
崔元道:“建昌伯如今在朝中深得隆宠,为何没有入朝参加朝议?以在下所知,好像建昌伯您户部侍郎的差事也没下,若是户部有事而您不在的话……”
似乎崔元很羡慕张延龄这样能入朝参加朝议的。
张延龄道:“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就是能安稳过日子,去参加朝议每次都被人当攻击的靶子,有意思吗?”
崔元也曾跟张延龄去过奉天殿,知道张延龄如今在朝中的尴尬位置,自然也知张延龄是文官的心腹大敌,想了想,觉得张延龄的话有道理,点头之后再未多言。
二人跟随李家的家仆往内走。
崔元似也对张延龄带来的治病的木匣很感兴趣,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却是快到侧院准备为李兆先诊病的厢房,远处好像有人在往这边看,张延龄目光扫过去,却见人又躲到围墙后面。
“小姐……”
“别说话。”
听声音,都是女儿家的声音。
在李府内,能被称之为“小姐”的,估计也只有李东阳的爱女李琪一人。
张延龄便当是不知围墙后有人,等下人再进卧房通传时,装作跟崔元说话,果然那没什么心机的少女重新探出头来,被张延龄的余光扫到。
张延龄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偶尔扫过去,装作是在看周围的风景,却是把李家小姐的模样好好端详了一下。
总的来说……
有李东阳的风采。
李东阳在这时代也算是帅哥了,生的女儿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再加上年岁小,年方十四的妙龄少女,光是脸上那不施脂粉清水芙蓉一般的俏面,便让人心生向往。
“伯爷,我家少爷已在里面恭候,请进吧。”
下人也不知自家小姐就在不远处的月门之后偷看,出来后直接请张延龄入内。
就在此时,张延龄突然从怀里好像是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来,连下人都没看清楚,张延龄就直接把东西丢到一边的一个小水池中。
北方并不像南方,家里会有什么亭台水榭,这池子大概是李家平时用来养鱼的,张延龄突然的举动让李家下人摸不着头脑。
“伯爷您这是作何?”
“没事,我身上有累赘的东西,便丢进去了。”
张延龄说完,在崔元和李家下人不解的目光中,径直入内。
“先生,您来了。”
李兆先见到张延龄,无比的恭敬。
好像学生一样,准备虚心受教。
张延龄道:“这位是永康长公主驸马,我带他来,是教授他一些治病方面的事,他也有朋友有此病征,李公子不会介意吧?”
崔元一脸懵逼,我几时有朋友得花柳了?
“无妨。”李兆先则显得很洒脱。
张延龄随即坐下来,把木匣打开,里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好像都是治病所用的药材。
一旁由李家请来的大夫走过来看了看,问道:“伯爷,不知这里面是何物?”
张延龄道:“你是哪位?”
“小的乃是京师中,平时以玄黄之术为人诊病的大夫,见过伯爷。”老大夫行礼。
“我来治病,你想在旁边偷学还是怎么着?”张延龄脸色不悦。
张家下人不知该如何说。
李兆先摆摆手道:“都说了,今日乃是建昌伯为我诊病,怎需有外人在场?先生见谅,是家中不放心,想看看先生诊病的本事,让他出去等候便是了。”
大夫只能赶紧行礼告退。
崔元也有些踟躇,说了不能有外人在场,自己是走还是留?
“好了,开始吧。”
张延龄也不需要去望闻问切,直接就要开始诊病。
古代治花柳,基本是不会有任何建树的。
花柳在这时代就是绝症,跟痨病一样,基本只能靠保持营养和通风等,延长病人的寿命。
想根治,基本不可能。
在这时代,没有抗生素,尤其是青霉素这种能对花柳起绝对效用的东西。
但张延龄知道,花柳还是有一种危险的特效药,那就是砷剂,也就是俗称的砒霜为主要材料。
想用砷剂来治愈,似乎也不容易,但能大大延长患者的寿命,当然张延龄还会提炼一些比较简单的鱼腥草素等基本的植物提取杀菌剂等,来给李兆先治病,同时再配合这时代一些比较特殊的药方,尝试去治病。
治不活不要紧,就算是马上治死了也不打紧,谁让李兆先的病本来就是绝症?
张延龄、崔元和李兆先在房内很长时间。
在李东阳回到府上时,治病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李东阳在闻听下人的汇报后,马上往内院走。
却是正好碰上张延龄与李兆先从厢房内出来。
“父亲?”李兆先没想到李东阳也会回来。
李东阳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张延龄和崔元身上,随即皱眉。
张延龄来,他是提前得到通报的,崔元来则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双方简单做了见面礼之后,张延龄笑道:‘我已为令郎做了第一番诊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至于在我第二次来之前的用药方面,我都已写在了药方之中,记得用药浴等,再就是要保持每日的清洁,尤其是每日需要沐浴更衣,另外再就是……独睡。”
张延龄最后强调了一下“独睡”的问题。
这是张延龄怕李家为了在李兆先死之前留个根,让李兆先发挥“余热”。
“李大学士,我们有事到前面去说?”张延龄似是有意要避开李兆先,去跟李东阳说什么。
李东阳先问儿子:“你的病情可有好转?”
李兆先咳嗽两声道:“父亲,孩儿的病,孩儿心里有数,就算是仙丹,怕也不能这么快起效,但孩儿对张先生的能力非常信任。”
李东阳听儿子直接称呼张延龄为“张先生”,心里自然不爽。
此子也敢称先生?
李兆先先回内院休息。
张延龄也让崔元先出去等他,而后跟李东阳做了一番病情上的交待。
“尽人事听天命,希望李大学士也能看开一些。”张延龄劝说道。
李东阳没说什么。
老夫纵横朝堂这么多年,临老了,也做好了要断子绝孙的准备,还用你来提醒我看开?
“有件事也要先跟李大学士打个招呼,陛下有意要整肃吏治,涉及到京察大比,各衙门中有不少的传奉官,若是一并计较的话,不知有多少人要牵连。”张延龄又道。
李东阳皱眉。
他不明白,为何张延龄要跟自己说这些?
难道说张延龄是想以治病来我他示好,觉得你有了跟我对话的资格?
“还有,最近有不少人上奏,说是有人闭塞言路等等,言下之意便是有人想于朝中设小朝廷,党同伐异,我不是在说同僚对我的成见,而是……呵呵。”
张延龄的话又只说了一半。
李东阳冷声道:“建昌伯你还有旁的事?”
张延龄道:“户部有涉及到盐政的改革,奏疏也会在这两天呈送上去,李大学士知道有这回事便可。在下告辞。”
“等等。”
却是李东阳把张延龄给叫住。
张延龄好奇道:“李大学士您有事?”
李东阳道:“是陛下之前提及,你跟小女的婚事,老夫怎么都不会同意,你也不要对此有何想法!就算你替犬子治好了病,那也另当别论……”
李东阳居然还不忘告诉张延龄,咱两家联姻是不可能的事。
张延龄笑道:“李大学士你真是多心,我什么人,您乃何人?咱两家本就泾渭分明……至于那婚事,不过是陛下临时所想出来的,最近还听陛下提到过吗?李大学士没旁的事,我就真的走了。”
“嗯。”
李东阳表面上对张延龄很冷漠。
但还是亲自送张延龄出门口。
也是没辙。
谁让现在谁都没法治好儿子的病,只能靠张延龄,却还要摆出臭脸,心里其实还是求着张延龄能继续治病的……
这就很矛盾和纠结。
张延龄跟崔元出门口。
上了马车。
崔元问道:“建昌伯,您为何要给李大学士的公子治病?治好了……得不到什么,治不好的话……”
张延龄笑道:“助人乃快乐之本,难道必须要有目的,才能帮人吗?”
崔元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瞬间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都升华了,跟着点点头。
“但若说我没目的,那也是不可能的……不可说不可说。”张延龄又道。
崔元:“……”
张延龄自然不会去对崔元解释太多,他给李兆先治病的目的,连皇帝都不知道。
张延龄这么做的目的也是有多种。
并不是为跟李东阳联姻。
就说最直接很最能看到成效的目的,那就是让李东阳于文官和外戚之间“两面不是人”,你李东阳的能力谁都知道,若是你一心为文官出谋划策,那我张延龄在朝中的好日子必不会长久。
虽说我帮你儿子治病,你未必会往我这边靠拢,但架不住……你的同僚文官就对你有芥蒂隔阂。
文官就是这么一群奇葩的人。
儒家文化中,首先要分清亲疏远近,讲天地君亲师,讲人情世故,党同伐异是基本要素。
上升到儒官集团,党争是常态。
他们知道我正在帮你儿子治病,就会揣度你已经“变节”,那你出谋划策人家还能对你完全推心置腹?
等你发现自己被同僚疏远的时候,还能一心一意为文官献策来对付我?
说简单点。
这就叫离间。
当然背后还有个更阴损的目的,是不能让李东阳和朝中人知晓的。
否则连皇帝都会觉得你小子不是好人。
皇宫,乾清宫。
此时朱祐樘正焦头烂额,面对一个熊孩子的连番哀求,他甚至想挥起手来把这熊孩子按在地上摩擦。
“父皇,二舅他都带兵回来了,儿臣想跟二舅一起打仗,您就让儿臣跟他去吧……”
朱厚照在得知张延龄回来后,一心等着张延龄带他出去见识见识。
谁知最近连出宫的路都被封堵,也是朱祐樘怕有番邦使节进京师,可能会威胁到他这个独子的安全,再加上要查宁王谋逆案,都是要防备自家安全的事,自然也就不允许朱厚照踏出宫门。
这不。
朱厚照一逮着机会,就跑来找朱祐樘撒泼。
“退下!朕还要处理朝事!”朱祐樘厉声道。
“不行,父皇不答应的话,儿臣就不走了,打死也不走!”
“儿臣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多学一些东西,这样父皇都不同意,大不了儿臣一头撞死算了……”
朱祐樘:“……”
儿子居然还会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一套来对付自己了?
这是跟谁学的?
你老娘对付朕,也没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啊。
等等。
为何朕对你娘也那么忌惮?
“刘瑾,把人带走!”朱祐樘厉声对一旁站着的刘瑾道。
“是。”
刘瑾正要把朱厚照扶起来。
朱厚照一头撞在刘瑾的腰间,刘瑾眼睛一瞪,差点仰躺在地上。
朱厚照人不大,但力气却不小。
“胡闹!朕平时是如何教你的?”朱祐樘火冒三丈。
朱厚照道:“父皇平时都不见儿臣,还教儿臣呢?就让儿臣一个人在文华殿,想见母后还要通报呢,想跟妹妹玩也不行……父皇不答应的话,儿臣大不了以后出家当和尚。”
刚才还要寻死,现在又要当和尚。
“陛下息怒啊。”一旁的御用监太监谷大用赶紧劝说。
朱祐樘气得浑身直抽抽。
便在此时,张永走到乾清宫门口道:“陛下,皇后娘娘传话过来,说是……请您到坤宁宫。”
一个麻烦还没解决,另一个麻烦又来了。
“朕知道了,把这小子抬回到东宫,这几日禁他足,不允许他出来。”
“父皇,您可就儿臣一个儿子啊,您不怕连这个儿子也失去吗?”
朱祐樘出乾清宫时,还听到了朱厚照的威胁之言。
朱祐樘嘀咕道:“才六岁啊。”
朱厚照虚岁才六岁,却好像已经是个小大人。
“陛下……”张永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祐樘摆摆手道:“也罢,让他出宫找他二舅吧,多派人保护,不得出变故。”
在儿子面前死不松口,出了乾清宫还是妥协了。
因为他还真怕失去这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