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难。”
紫禁城外朝的文华殿内,大明内阁首辅周延儒十分恭谨地回奏道:“陛下不妨先将侯恂释放出狱,暂授以适当官职,使大家预知陛下将要重用侯询,将来言官也不会攻击。
至于保督张福臻,本就因年迈而请辞不断,陛下可恩允其归家奉母,如此既可使张福臻忠孝两相全,又能凸显陛下对臣子的仁爱之心。”
“张福臻……七十多了吧?”
“七十有二。”
“嗯。古稀之年,若能归家奉母,确是人生之幸事矣。”
崇祯皇帝微微点头,他对周延儒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那就是遇事总会有所预备,而绝不会弄出一问三不知的事儿来。
“陛下,如过段时候张福臻再上书告归,便可恩允,趁此以侯恂取而代之,总督北直、宣大、湖广各路在河南的剿贼兵马,而左良玉也可趁此时机,在襄阳收聚兵马,重振军心。”
崇祯又再次点了点头,他觉得周延儒毕竟还是一个有办法的人,如此这般设想确是十分妥当。
“此事就先这样吧,待朕再思虑一下,倘确无更合适人选,便就将侯恂释放,以备后用。”
首辅周延儒叩辞后,崇祯皇帝仍是心急如焚,哪里又能够等待?
他回到乾清宫后,立刻就把司礼太监王德化叫了过来,命他代为拟稿,下旨将侯佝释放出狱,可这边王德化跪在地上还没有起来,崇祯皇帝又忽然觉得:“这事要办得越快越好。”
随即挥手让王德化退出,自己坐在御椅上考虑一阵,便提起笔来,在一张四边有龙纹图案的黄纸上写道:“前户部尚书侯恂,因罪蒙谴,久系诏狱。近闻该臣颇知感恩悔悟,忠忱未泯,愿图再试,以功补愆。目今国家多事,更需旧臣宣力,共维时艰。着将侯恂即日特赦出狱,命为兵部左侍郎兼左佥都御史。钦此!”
他才命御前伺候的小太监将手诏送去司礼监,就见又一个太监进来呈上一些新的奏疏。
崇祯皇帝才随手拆开其中一封,不禁大吃一惊失色!
原来是一个言官弹劾陈新甲与东虏议和,他在奏疏中提到的款议内容,竟然与崇祯皇帝所见到的密件完全吻合。
且还说劾章里说到“与奴议款”不仅使举朝哗然,更引起京师臣民人人痛恨陈新甲的丧权辱国之罪。
崇祯皇帝简直是又惊又气:“如此机密,因何泄露,且又是泄露得如此之快?”
“难道是马绍愉泄露的?”
“马绍愉……决无如此胆量。”
“那么……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呢?”
崇祯皇帝怀着满腹疑问站了起来,他绕着梁柱转来转去,彷徨良久,连连说着:“怪!怪!怪!究竟是如何泄露?如何短短时间便使京师臣民皆知?真是……咄咄怪事啊!”
尽管此刻乾清宫中并不是很热,但是崇祯皇帝在看了言官方士亮的奏疏后,却也急出了一身热汗。
他现在是既担心由于言官反对,使得之不易的“款事”毁于一旦,又害怕同“东虏密议”真相张扬开去,有损于他的“英主”之名。
而这后一点才是让他感到最为害怕的!
崇祯皇帝从御案上面的水晶盘中,抓起一块窖冰向两边太阳穴上擦一擦,竭力想要使自己冷静下来。
随即,他便站起身来在暖阁内走来走去,边走边狠狠地小声骂道:“什么狗屁言官,都是些臭嘴乌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们遇事就知道哇啦哇啦乱叫,自诩敢言,借此沽名钓誉,全不顾国朝困难,朝廷上许多事都败在你们这班乌鸦嘴里!”
他踱了一阵步后,心情略有平复,重新回到御座上坐下,提起御笔在方士亮的奏疏上批了“留中”两个红字。
可是过了片刻,他又觉得有些许不妥。
倘若方士亮还要纠缠怎么好?
倘若明日有更多的言官跟着方士亮一同起哄,纷纷上疏攻讦陈新甲,反对与奴议款,岂不败了“朝廷和议大计”,甚至又会将此中的种种内情张扬开来?
他心念及此不由一阵急怒袭来,忙双脚在地上乱踏一阵,便即重新提起朱笔,在一张黄纸笺上写下了一份十分严厉的手谕:“给事中方士亮平日专讲门户,党同代异。朕已多次容忍,以示朝廷广开言路之意。
不意值此中原危急之时,方士亮不恤国事艰难,专事捕风捉影,轻信流言蜚语,对当朝大臣肆口攻讦,混淆视听,干扰朝政,殊堪痛恨!
本应着锦衣卫拿问,以振纲纪;始从宽处,以冀悔悟。着罚俸三月,并交吏部酌调往边远行省效力。钦此!”
可当崇祯皇帝放下手里的朱批御笔后,却又担心自己如此处置方士亮,会不会引起朝议大哗,使得众多言官纷纷讦奏陈新甲暗中主持和议之非。
若真如此,反而会将此中内情秘密和盘托出!
念到此处,崇祯皇帝顿觉怒意尽消,随之而来的反倒是阵阵心惊不已,他将刚才已经写好的手谕瞬间揉成一个纸团,投人痰盂之中。
“还是再等等看朝臣们的反响吧!”
崇祯皇帝强压住内心的烦乱,勉强支撑着自己继续省阅御案上堆成小山一样的奏疏。
可方士亮攻讦陈新甲的弹章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这让他十分苦恼,不时停住手中的朱笔,凝神望向窗棂外,深深嘘出胸中的闷气。
他想召兵部尚书陈新甲立刻进宫,当面问他这“议款”密事究竟是如何泄露,随口便召唤一名正在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出宫传旨。
可不待这个太监离开乾清宫,却又被他急急叫了回来。
崇祯皇帝的心中也是万分纠结,他既想叫陈新甲来问个清楚明白,可又怕追问他如何泄露“议款”机密一事,一旦又遭泄露。
那时,朝臣就会说他先命陈新甲秘密“与奴议款”,现在又召陈新甲来商量如何掩盖此事。
“前怕狼后怕虎”的崇祯皇帝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近段时间为了避嫌,就暂不单独召见陈新甲,以便到不得已之时只说“自己毫不知情”,再将陈新甲下入诏狱之中……
等过上个半载、一年,又或是两年、三年之后,事过境迁,朝中无人再提及此事时,还可将新甲从诏狱中放出,重新起复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