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的厂公王德化跪在地上回奏道:“对‘东虏议抚’这事儿,原是机密,奴婢也不清楚里面的事情。如今不知为何突然就泄露出来,奴婢这儿才叫番子们多方侦查打探……”
“侦查结果如何?”崇祯皇帝的语气异常冰冷。
王德化小心翼翼地回奏着自己知道的一切情况:“启禀皇爷,奴婢侦查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原来是前往辽东与建奴密谈的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他千辛万苦完成使命回京后,第一时间将“与奴议款”的密件副本连夜呈送到了陈新甲的府上。
可陈新甲因为连日处理部务,尤其是河南剿贼与辽东议款两件事,更是劳神,所以今晚他感到十分的困倦,草草看过密件副本后,便随手放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而一个平日里帮着陈新甲处理案牍事务的亲信仆人,见上边并未批注有“绝密”的字样,便将这封密件当作是发抄的普通公文,就趁夜送去兵部作为邸报传抄。
当然,这件事也可以说成是陈新甲中了自己的“回旋镖”,或者说是对他平日勤于政务的一个反噬!
作为一个以举人身份入阁拜相之人,陈新甲在一众进士出身的尚书阁老之中,自然免不了大受冷眼、嘲讽与排挤。
所以,他只有严格要求自己治事敏捷,保证案无留犊,以高效率的处事准则来回击那些嘲讽与排挤他的人!
正是因为他的这一习惯,他身边帮助处理案牍事务的亲信仆人们,也都害怕耽误了公事而受到责罚。
而方士亮本就职在兵科给事中,所以这一封密件自然而然地就先落在了他的手中!
直到第二日的五更天快要上朝的时候,陈新甲才想起来这份抄本密件,当知道已被仆人误发到兵部之后,赶快命人前去追回,不料却已经被方士亮暗中抄了一份下来……
王德化最后也是恨恨说道:“……这个方士亮就像一只苍蝇似的,正愁没有窟窿给他蕃蛆,得了这份密件后,自然要在上面大做一篇文章出来啦。”
崇祯皇帝神情恨恨地摇了摇头,但他并未就此话题继续,转而问道:“京师臣民可有何议论?”
“京师臣民闻知此事,自然舆论大哗……”
王德化边偷瞄皇上的神情变化,边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大家说‘皇爷是千古英主,断不会同意与东虏议和之事’,所以大家都将罪责归咎于兵部尚书,言他不该背着皇爷做出如此丧权辱国之举来。”
崇祯皇帝默默沉吟了片刻,才叹息着说道:“朕之苦衷,臣民们……也未必尽知啊!”
王德化赶紧伏地叩首,道:“臣民尽知皇爷乃尧、舜之君,忧国忧民,朝乾夕惕。纵然现今知晓了这事儿,也只当一时受了臣下欺哄,必不是皇爷的本心。”
崇祯皇帝面上神情更为阴冷,淡淡说道:“你下去吧!”
王德化刚刚退去,在乾清门外等候召见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便被叫了进来。
骆养性就跪伏在刚才王德化的位置上,他平日里便于宫中几位大太监走动频繁,关系颇近,即使是他统领的锦衣卫,也多看东厂厂公王德化的意思行事。
而今日之事,他早已暗中同厂公王德化交换过彼此意见,所以在回答崇祯皇帝的问话时,他们的回奏才会相差无几。
崇祯皇帝问过一些话后,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来,他默想了一阵,忽然小声问起:“马绍愉住在什么地方,你可知晓?”
“微臣知道。陛下要密召马绍愉进宫问话?”
“去他家的人……多不多?”
“他原是秘密回京,看他的人不多。自谣言起后,微臣派了锦衣旗校在他住处周围巡逻,又派人扮作市井小贩暗中监视。他也十分乖巧,一家人都闭户不出。”
崇祯皇帝又小声对他说道:“今晚人静以后,你派人将马绍愉逮拿。他家中财物暂不得骚扰,嘱他家人‘倘有人问起,只说马绍愉因急事出京,不知何往’,如胡言一句,全家主仆祸将不测!”
骆养性心中略有狐疑地轻声问道:“下入镇抚司狱中?”
崇祯皇帝摇了摇头,吩咐道:“送往西山远处僻静地方的孤庙中,暂作看管。使他改名换姓,作挂褡隐居道士模样,对任何人不许说明身份。庙中道士都要敬他,不得乱问,不能张扬。你们也要好生照料他的饮食,不可亏待了他。”
“要……看管到什么时候?”
“等待新旨。”
骆养性直到这时才恍然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他赶快叩头说道:“臣,遵旨!”
崇祯皇帝在召见过王德化和骆养性后,便已经感觉到这件事已经很难就此强压下去。
于是,他便给陈新甲亲笔下了一道手谕,责备他瞒着自己密派马绍愉出关与东虏议款,并要陈新甲“好生回话”!
而实际上,他是想暂时先把一切罪责全部推到陈新甲一人的身上,希望他在回话的时候能够引罪自责,大包大揽,待到事过境迁之时,自己再设法救他一把……
可未曾想到,陈新甲在接到皇上的亲笔手谕后,心里感到十万分的害怕。
他虽然在家中保存着几份崇祯皇帝指示他“与奴议款”的手谕,打算作为自保的最后手段,然而却并不敢真的拿出来以“彰君之恶”。
陈新甲的心里清楚得很,本朝从洪武皇帝以来,历朝皇帝都对大臣寡恩,用时倚为股肱,一旦翻脸便是抄家灭门的惨祸。
而崇祯皇帝刚愎多疑,薄情寡恩,动不动就诛戮大臣的性格,陈新甲自然也是十分的了解……
他因此而误以为皇上要借他的人头,用以推卸自己的责任,却完全没有想到皇上是想要借他掩过,以保全自己“圣主”之名,将来再设法救他脱困。
陈新甲此刻在心中感到十分冤枉,而他的性格又比较倔强,因此在绝望之下竟然头脑发昏,写出了一封十分不得体的“奉旨回话”奏疏。
一场大祸,终于不可避免地降临在了陈新甲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