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昼短夜长。
高月町的郊外,暮色的笼罩似乎来得更早了些。
剑兵卫无聊地靠在铁匠铺鼓风机之上,两眼望天,喃喃自语:“真是的,也不知道飞鸢和芦屋小子怎么样了!早知如此,就该跟过去看看。”
末了,男人又打了个哈欠。
这下哈欠过后,“咕”的一声,剑兵卫的肚子发出了抗议。
一天的水米未进,男人早就饿了。
剑兵卫看了旁边一眼,却发现边上的人同样盯着他看了半天。
双方互相看了半天,倒是剑兵卫率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阿峭小姐,你的父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一整天了?他自己不吃饭,难道也不管你吃饭的?”
“啊!你——是在和我说话吗?”铁匠之女阿峭略现紧张地问了问。
闻言,剑兵卫只觉一阵头大,摸着额头,无奈点了点头:“是啊,不是和你说的,难道在鬼说嘛?”
一听到鬼这个字,阿峭脱口而出:“啊!鬼?在哪.......在哪?”
看到阿峭如此怕鬼,剑兵卫忽然玩心大起,想逗逗这个姑娘。
只见他手一指,眼睛看着阿峭背后的地方:“就在......就在.......”
阿峭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扫帚,低声问道:“在........在.........在哪?”
剑兵卫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喊道:“在你身后!”
只有这么短短一句,仅此一句。
阿峭的表情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在我身后!”阿峭重复了一遍。
剑兵卫早就龇牙咧嘴笑了起来:“是啊!在你身后!”
“在我身后!”仿佛没有在听到剑兵卫的声音,阿峭又重复了一遍。
剑兵卫重重点头:“没错,就在你身后。”
“啊!别吃我——”阿峭忽地大喊一声,吓了剑兵卫一大跳。
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只听“蓬”的一声,阿峭刹间倒地不起,昏死了过去。
一切都是来得那么突然。
剑兵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阿峭,心中一阵后悔。
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那么不经逗,一吓就晕。
这下,男人也不管肚子饿不饿了,急忙跑了过去,想看看人有没有事。
这时,空中依稀有白色影子掠过,比剑兵卫更快的抱起了地上的阿峭,并且掐入阿峭人中......
“好快的身法!”
剑兵卫惊讶了起来,停住了脚步,没有继续前进,开始打量起来者:那是一个中年人,眼神精明而锐利,一张饱经风霜磨砺的脸上,一条十字刀疤深可见骨。虽说父女俩长相差异极大,但是剑兵卫还是一眼就认定,来人便是铁匠苍空。毕竟父女之间的那种羁绊可是由血缘维系的。
感到剑兵卫在打量自己,中年男人眉梢一抬,眼里的冷光闪了闪。
那一瞬间,剑兵卫竟然捕捉到了一丝杀意。
那股杀气虽然淡,但是凌厉无比。
男人知道,这种杀力,只有杀人无数者才能拥有,看来,苍空师傅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而且,剑兵卫还知道,就在刚才的那一刹间,苍空是真的想杀了他。
诡异尴尬的气氛中,阿峭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抱着自己的人正是父亲,女子又再次缓缓闭上,安心地睡去。
“还好,人没事!”剑兵卫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立刻跪下叩首,真诚道:“抱歉抱歉,苍空师傅,在下.......在下真不是故意的。”
苍空看着剑兵卫,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没事,这丫头的老毛病而已,你——走吧。”
没想到苍空那么好说话,剑兵卫也不再兜圈子,直接从怀中掏出全部的两贯钱,恭恭敬敬放在苍空面前:“感谢苍空师傅大度,但在下还是有事相求。”
“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早已发誓,不再打造任何兵器了。”说完,苍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灰暗。
“发过誓的?”剑兵卫闻言怔住了。
然而很快,男人就表示非常理解,再次鞠躬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再打扰了,至于阿峭小姐的事情,在下再次深感抱歉。”
苍空点了点头,也表示谅解。
鞠完躬,剑兵卫正打算转身就此离开。
忽然,苍空好像想起了什么,叫停道:“这位先生,还请等一下。”
剑兵卫微微一怔,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拿走你的钱。”苍空面无表情。
闻言,剑兵卫忽然一笑:“不必了,这点钱就当是在下对阿峭小姐的一点歉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苍空神色复杂地看了剑兵卫一眼,再次说道:“不过,我也不白拿你的。”
“看来刀的事有戏。”剑兵卫神色一震,恭敬道:“那么就麻烦——”
“不,不,你误会了,我并非要打破誓言。”苍空低声打断。
顿了顿,又道:“你需要刀,离这儿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有的是。而且,都是现成的,你可以随意索取。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还请苍空师傅示下。”剑兵卫微微有些着急,毕竟晚上还有工作要做。
苍空眼神有些阴晴不定,补充道:“那个地方,以前是一片古战场。现在,我称呼它为血刀冢。在阿峭这孩子出生前,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可怕的战争。”
剑兵卫好奇道:“哦?是哪一场大战?”
“金崎!”苍空声音低低传来。
“金崎撤退战?”剑兵卫脱口而出。
苍空点头道:“没错。”
苍剑二人口中的金崎之战,发生于永禄十一年(1568)九月,
那时,战国霸主织田信长已经实现了期望已久的目标——上洛。
他成功的把前将军足利义辉之弟义昭,扶上了第十五代将军的宝座。
但,当最初二人之间的共同目标达成之后,义昭就不再甘心做信长的木偶任其操控了。
于是,他就秘密向诸国大名送去密信,企图推翻信长。
他的密信很快得到了回应,一直对信长抱有强烈敌意的越前朝仓义景,就在义昭的诱使下开始行动了。并且,还拉拢了信长的妹夫浅井长政一同背叛。
妹夫的背叛完全出乎信长意料,浅井军在金崎将信长的大军退路切断,并在背后发动攻击。最终,信长只带了侍从十余人狼狈逃回尾张。
当然,信长能安然脱身,离不开他手下那支精锐的黑母衣众拼死殿后的功劳。
这支从永禄年间,织田信长的亲卫队马廻众中挑选了战士们各个武艺高强,悍不畏死。面对浅井大军,无人变节,最后纷纷血战力竭而死。浅井长政深感佩服,将这些武士们就地埋葬,并且把他们生前的佩刀插在了每个人的坟包之上。
听到这里,剑兵卫的心中掠过一个疑问,男人问道:“可是,这和前辈口中的血刀冢有何关系?”
苍空也望着剑兵卫,神色恍惚道:“这些武士身体虽死,但却依然保存着最强一念,誓死包围主公撤退。而就是那个执念,让武士们化身怨魂,血肉尽附刀上,成为了血刀。如今,它们依旧看守着那个地方,只要有生人经过,就会认为是浅井的军队,一律斩杀。阿峭这孩子,就是年幼时贪玩,误入此地.........唉........导致她母亲惨死.......人也有些不正常.......”
闻言,剑兵卫脸色大变,皱眉道:“原来,原来阿峭小姐的病是那时候——”
苍空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以,当你吓唬阿峭有鬼,勾起了她小时候的........”
听到这里,剑兵卫眉头一展,一副义不容辞的表情:
“苍空师傅,您不必说了,还请告诉在下这个地方在哪。
这上,为阿峭小姐治疗心病;
这中,为死去的武士亡魂超度,;
这下,为地方百姓除去怨魂......”
半个时辰后
荒凉的雪地上,一堆堆的坟包矗立在剑兵卫的眼前。
坟包之上,插着一把把武士刀,无数的血雾弥漫在刀身周围。
一派凄凉诡异的景象。
黑母衣众的武士们早已逝去,即使他们的主公织田信长。
那个号称“战国风云儿”的豪杰,也因为本能寺之变,早已埋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但这些武士的忠烈之心,虽死犹生。
思念到此,剑兵卫双手合十:“南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