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己道,可免了吧,我哪够得上资格,有你这位师兄?.....况且,分高低...你配吗?”
对面人群中,一个白衫道人轻声说道。
他脸上不复以往的平静淡然,看向身前的老道,眸子中隐现青色的光泽。
说话间,每多一个字,眉心处的一点殷红便凸显少许,到最后,化成一道燃烧的火焰印记。
“自你我两人入门以来,无论宗门试比,抑或泰淮河会,甚至道子遴选,你哪一场胜过我?”
他眼里流露出些许复杂,以及追忆之色,随后更多的是怒火以及愤慨。
“若不是师尊偏心……于传承上做手脚,予我残缺之传承,我怎会困于宗师如此之久!”
“世人只道我骆敏飞位列青天观道子,年少成名,青年受挫,最后泯然众人矣,为求突破,叛教出宗,乃是不折不扣,狼心狗肺之辈。”
“外人诽我谤我也就罢了,毕竟那些庸人,又何曾体会过天之骄子,一朝落入凡尘的滋味?
其看法与我何干?
可是为何师尊也那般对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话说的好听,道理扯的明白,可考虑过我吗?”
“事实上,倒是令大家失望了。
即使前路尽断,我骆敏飞也能趟出一条活路!即使传承残缺,我骆敏飞也能补足传承!
出了青天宗,我反而活得更好。”
说到最后,骆敏飞反倒平静了下来,眼里再看不出丝毫波动,唯有眉心之火焰不断燃烧。
“师弟,你……误会师尊了。”晏己道轻叹一声,
“师尊私下一直关心你的修炼进度,你所练的青帝长生经,为古之经典,不过残缺了部分,其原本所想,也是认为以你之天资才华,足够将其补全……”
“你难道没发现,即使你困于境界,一直无法突破,甚至被宗门削去道子之位,但一应资源供奉,也一点未少吗?”
骆敏飞默然无语。
“师弟,回来吧,离开普世教,在青天观,你还是那个卓尔不群,潇洒恣意的骆青君。”
晏己道上前两步,轻声说道。
他望着反倒比过去还有纵意年轻的骆敏飞,眼神里有着些许期待。
脑海里,曾经的回忆,一帧帧浮现。
晨光熹微时,两人峰上斗剑,激战后,疲惫倒地,躺在草地上,彼此挑刺进步。
外出任务时,师兄弟两人携手杀敌,浪迹天涯。
如果能回到从前,真是……太好了……
“那师兄……你想过如果我没能将其传承补全,将是什么结局吗?”
忽然,骆敏飞轻声说道。
没等晏己道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说:
“会从名震九州的天之骄子,堕至地底尘埃,谁也能踩一脚,
最终两百年后,满袍不甘愿,化作尘土埋。”
“回不去了。”
他摇了摇头,
“若真要回去,也是去找他,报我那三十年……阻道之恩!”
骆敏飞双目微阖,心中只觉一团火在燃烧。
体内旱魁焚世经与青帝长生经头一次一齐运转得如此顺畅,眉心火焰印记越发灼目,瞳子里青意璀璨到极致。
慢慢睁开眼,看着晏己道一行人,神情平和:
“此前切磋,骆某因心中有事,未尽全功,深感遗憾,如今心结已解,便斗胆....向诸位请教!”
“骆敏飞,你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
话音刚落,一个两米多身高,身披坚甲,手持画戟的壮汉便一步踏出,冷声道。
“别说请教,今日,你普世教于宁阳,将成为历史!”
骆敏飞没有说话,依旧神情平淡。
其身旁普世教一众人,同样脸上没一丝凝重,反而戏谑地看向晏己道等人。
反常至极。
令得对面周胜军一方,心中微感不妙。
“青帝主生,因循为用,生死逆转,树罗界临!”
骆敏飞轻声低吟。
“轰!”
话音刚落,无数凝为实质的绿色劲力从其身上爆发。
瞬间,发冠崩裂,满头墨发随风而起。
无数幼芽自骆敏飞脚下出土,随后疯狂生长,眨眼,一根根虬龙状的树木冲天而起,朝四面八方轰去。
其中,数根最为粗大的木龙以着急速,轰向周胜军一行人。
“大宗师?!”
有人惊呼出声,瞬间想要抵挡,可是根本来不及。
木龙速度太快,甚至快到超过了音速,宛如有生命般各自循着人撞去。
黑影乍现,瞬间便落到身上。
除却晏己道最后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外。
其余数人,纷纷在一撞之下,倒飞出去,一路咳血,落到了数十米外丛林中,惊起大群食腐鸦,只觉骨头被震散了般,
奇异的劲力轰入体内,气血都被凝住,意劲也被禁锢。
竟然一击之下,尽皆失去了战斗力。
大宗师之威,恐怖如斯。
“骆师弟,没想到……你又快了我一步。”
远处,晏己道瓮声说道。
他也完全变了番模样。
身高暴涨到三米多,返老还童般,回到了年轻时候样子。
手持着一柄耀着绿光的长剑,不断有绿色光纹以他为中心炸开,化作一道道圈纹。
晏己道眼神复杂地看着远处神情平淡的骆敏飞。
他实在没想到,前些日子与他交战十数次,几乎势均力敌的骆敏飞,竟突破了逍遥天,成就大宗师,达到了其师尊同等境界。
“接下来,这段时日,就请诸位,以木河为界,退避十里,违者杀无赦!”
骆敏飞没有去看晏己道,只是轻声说道。
眨眼,无数粗大的木龙便交织盘根,于山前,留下一条粗达十数米的木河。
晏己道深深地看了骆敏飞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袖子一甩,将将重伤倒地的周胜军一行人揽上,消失在了原地。
他并没有反抗的想法,虽然料定骆敏飞隐忍至今,突然暴露实力,必然有所图谋。
但自其大宗师实力显露,一切都不重要了。
而宗师级战场分出胜负,另一边战场结局自然也不言而喻。
周胜军与宁阳三大家联军大败,留下一地尸骸,匆忙逃离。
现场。
普世教众人正在收拾残局,整理战场。
战场百米外,一处丘陵之上。
数道人影立于之上,遥遥看着下方的普世教众人,以及更远处。
“庆丰那边,消息确凿吗?”
骆敏飞负手而立,轻声问道。
他长发披肩,脸庞清瘦,眉心赤印未隐,显得有些妖异。
一个身材高大,肌肉鼓胀,只有独眼的中年壮汉出声应答:
“消息已经经过检验,那个东西的原因,庆丰那边的暇点,终于苏醒了,
只是,好像有人在暗中探查。”
壮汉说到后面有些迟疑。
“无需担心,祂的苏醒已成定局,即便真君也无法改变,迅速安排下去,只等最后,日月革新,山河重组。”
骆敏飞摇摇头,并没在意。
“是!”
齐光四十七年,十二月。
宁阳县,衙门处。
此时城外,原本布兵于大龙山外的周胜军营地,早已撤离,通通归于城下,紧密驻守。
城前箭塔,拒马地沟,数种防御手段布置其间,无不显露着守城形势的严峻。
而城内,周胜军衙门,气氛更为凝重。
周珺杰端坐于主位上座,其脸色难看至极。
他作为周胜军,淮平郡掌旗使并不应该在这。
不过由于普世教原因,早在数月前,大军调拨,宁阳也顺势被设立为临时军事指挥旗。
而他周珺杰便担任掌旗使。
原以为手到擒来,堪称刷功绩的一桩任务,没想到临近最后,竟然出了差池...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堂中众人。
“诸位,大龙山一役惨败,有何看法?”
话虽如此说,却是将目光重点放在左侧的晏己道,以及右侧的一僧,一道之上。
无人接话。
“晏道长,你可能联系贵观,出手帮忙一二?”
他转身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晏己道,轻声问道。
骆敏飞成就大宗师实力消息传来后,他从初始的不敢相信,到随后的震撼莫名,最终只觉无力应对。
如果说宗师强者,于一州之地,算是颇具威名的强者。
毕竟其数百年的寿命,足以在各地留下属于自己的传说。
那么大宗师高手,便可真正称得上是端坐州域,看天变云去,春秋换颜,观天去云哀,风雨先来。
俯视白云之下,黄土皆埋。
足以支起一氏之名族,撑稳一二流之宗门。
这样的存在,即使大周也少之又少,不可能想调便调来。
为今之计,自然只得仰仗那些大宗门人。
晏己道听罢,缓缓睁开眼,同样一脸无奈。
青天观乃玉州大宗,地位堪比灵台,千山之于淮州。
不过因为玉州多磨难,起义之事并起,几经事故后,底蕴还要差上不少。
就连他也只是心境有缺,于淮州游历,随后又碰巧得知骆敏飞,曾经的师弟于此,方才赶来的。
如何有余力跨州支持周珺杰?
只是他也没想到,昔日的骆师弟,能突破那个境界。
要知道,大宗师境,即使在青天观,也有资格担任观主一职啊....
“怕是要令周掌旗失望了,如今我观正着手应付普世教主力,以及镇压万兽岭兽潮一事,怕是暂无余力关注淮州。”
晏己道摇头坦言。
事实上,他甚至感觉自己都没什么必要再停留于宁阳了。
周珺杰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毕竟玉州青天观,确实他也管不着,只得将目光看向身旁的一僧一道。
灵台,千山二宗,都是有真君坐镇的一流宗门,而且与周胜军关系十分紧密,或许能有所收获。
不归,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两人沉默少许,却是模棱两可地说道:
“此事我将尽快禀报宗门,相信很快便会有回复,不过相关大宗师之境,兹事体大,可能得从长计议,如今最好...驻守宁阳。”
并没有给确定的答复。
周珺杰叹了声气,无奈地挥了挥手,看向下座的一个俊美年轻人,
“那就暂时如此吧,明日起,开始进行宁阳县人口疏散准备,往周边县城疏散,就由成元负责如何?”
既然决定驻守,难保普世教一发狠,又来此袭城,自然得把后方安排好。
年轻人面露凝重,起身,严肃点头。
“是。”
“一定要做好相应百姓交接工作,最近,上面察的很严。”
周珺杰特意叮嘱道。
“我会亲自安排。”许成元点头。
他心情有些复杂。
没想到,宁阳百姓,最终还是逃不过背井离乡的命运。
对于这些普通人,远走他乡的生活成本却又太高了。
只能寄希望于如今玉侯前段时间,突然颁布的诸多仁令能真正落实。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令得最底层普通人,生活上稍稍有些盼头。
连续差遣了数个原本宁阳三大家之人,进行后勤任务后,周珺杰最终又叹息一声:
“最后一件事,虽然我们无法将普世教阻拦于外,但我想知道其到底意欲何为,若能查清,对症下药下,或许能扭转局势。”
“贫道会领一支风翊,亲自侦察。”千山宗老道手持拂尘,沉声说道。
“贫僧也是如此。”灵台宗和尚同样点头。
“那就有劳诸位了。”
周珺杰郑重地点头。
随后,不断下发各类条令,整个宁阳,动了起来。
此时,数千里之外的大延山。
傍晚时分。
林末终于与林远天一道,将数百户人家走完。
起初在他看来,像这类探访,其实不算太过轻松之事。
毕竟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苛责,甚至谩骂。
但令林末有些意想不到的是,整整数百户人家,挨家挨户走访,他甚至连像样的冷脸都未得过。
一进门,近乎都是笑脸相迎,热情问候,甚至于,有户辈分高的长辈家,甚至热情地想要给林末做媒。
这与他最开始所想,有些不同。
“是不是很意外?”
林远天似乎看出了林末的不解,笑着轻声问道。
林末沉默了会,点头。
他确实有些没想明白。
“总的来说,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就这两句话,你能将其做好,自然能受到爱戴,其也是一个家族,所能真正成长的必要因素。”
林远天轻声道。
忽然像想到什么,又笑了笑,
“其实这也是你爷爷当年与我说的。”
“一个家族想要从乡霸,到县豪,再至郡望,最后成立名族,建府世家,所需要的,最重要的,除了实力外,便是凝聚力。
可惜他老爷子眼巴巴,用了数十年,将林氏拉到乡霸,马上将要到县豪,可惜终究底蕴不足,前功尽弃。”
他不由轻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