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雄主,征服者,伟大者,星灵之友算是十倍于此的蔑称恶称,念起奥古斯都大帝的称号就像是在报菜名,然而少有人能见到他嬉皮笑脸的时候,可见他现在是真挺得瑟的。
不过考虑到这是能在私下里调侃自己是“文武双全英明神武泰伦明灯大帝”的主儿,估计打心底里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闻言,阿克图尔斯不由得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只是把那杯的酒一饮而尽。
年轻时,阿克图尔斯在军营里也时常跟兄弟姐妹互通书信,奥古斯都这点还是受他的影响。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从不跟父亲写信。
阿克图尔斯跟瓦伦里安的关系谈不上好,也称不上坏,他力求给与儿子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资源,却对其他方面不甚关心。
这就是阿克图尔斯·蒙斯克,他应该是那种习惯于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身上的人,因此他痛恨瓦伦里安在幼年时表现出来的软弱。
阿克图尔斯告诉自己的兄弟奥古斯都,他必须用养狮子的方式让一头鹿学会捕杀和吃肉,蒙斯克家族的人是狼,不能是一个娘娘腔。
而奥古斯都表示,其实做狼之家族的小灰灰也没什么不好的。吃草好啊,吃草饿不死。不过他老哥属实是听不懂这陈年老梗。
在瓦伦里安的成长过程中,奥古斯都始终扮演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皇帝虽然事务繁忙,并且前半生不是在干架就是在干架的路上,对大侄子却非常关心。
比如瓦伦里安总能在生日里收到礼物,有时是超级殖民母舰上留下来的绝版数码书,上面也许是济慈、拜伦和雪莱的诗歌,也许是孙子兵法、老子的道经,有时会是一把样式华丽的星灵斧或是有着蒙斯克家族徽记的电磁步枪。
奥古斯都显然还夹带了不少私货,居然能掏出出师表这种东西出来。
当幼年的瓦伦里安为父亲的厌恶而哭泣时,奥古斯都则告诉他跟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柔弱,看上去还像个女孩。
但家里不会因此把他当作女孩教育,也不会有人敢告诉他你其实个女孩,应该去学那些被旧联邦元老家族认定适合贵族女子学习的诗歌、素描和竖琴。你父亲也许太过分了,但谁让他是个煞笔呢。
不过奥古斯都没说的是,他小时候可是个鬼火少年,长得漂亮玩的花,可战斗力又爆棚得像个赛亚人,上蹿下跳,惹事没怕过,干架没输过,惹的麻烦够他的冤种老爹拎着成箱的厕纸跟在后面擦屁股。
这样一个人,却在十八岁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龙场悟道,几乎一夜之间成了反抗旧联邦的英雄。
基于英雄主义的悲情色彩,许多人,包括那些以研究奥古斯都大帝生平轶事谋生的人,都认定是在联邦陆战队的经历和克哈的毁灭改变了曾经的奥古斯都·蒙斯克,使得他走上革命的道路。
少数人却声称真正的奥古斯都早已经死了,取代他的是一个移植记忆的克隆人。这个克隆人是一个隐秘的古代地球组织成员,其组织的真实名称是郇山隐修会,而该组织与人类的命运息息相关,暗中操控了一系列包括地球秩序崩溃、基因净化、殖民母舰偏航坠毁在内的事件。
甚至有人为此出了系列书,言之确凿有如真实发生的,把狗皇帝乐得够呛。
可不论现在的帝国历史学家如何粉饰奥古斯都大帝起兵前的黑历史,恨不得用上“高祖斩白蛇而起”这类的调调,这些都是无法被抹去的。
在某些恬不知耻的帝国历史发明家的笔下,大帝显然年轻时就已经展现了他不畏强权,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伟大品质。26世纪了这帮人还信奉血统论,认为奥古斯都登基称帝是命中注定,蒙斯克家族统治其他人,因为其他人活该被统治。
这段历史的细节已经没法细究,有些民间创作的野史保留了奥古斯都小时候穿裙子的部分,声称没人逼迫他,他穿裙子只是他够奇葩,图凉快,裤裆漏风飚的快。
对于瓦伦里安而言,他无疑十分敬爱叔叔,把他当作倾诉的对象,还在斯蒂尔灵学院读书时就时常跟奥古斯都讲述自己的所见所感。到瓦伦里安真正开始参加前线的战斗,成为一名战士以后,仍然以向叔叔寄信的方式排解战争对他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
瓦伦里安的母亲必定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正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下,而他从未想过给父亲寄信这件事。
奥古斯都不常回信,但每封必看,他直到最近才知道原来阿克图尔斯从未收到过信,这小小地满足了他心里的某种莫名的胜负欲。
此刻,在奥古斯都暗自得意的时候,阿克图尔斯已经令人惊讶地干掉了半瓶白兰地。
“我居然不知道他一直在给你写信。”阿克图尔斯坦诚:“我对瓦伦里安疏于关心。”
奥古斯都相信,阿克图尔斯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家人。如果阿克图尔斯的家人不幸遇难,不要指望这个狠心的男人掉一滴眼泪,他只会更加满怀愤怒地投入复仇事业当中。
阿克图尔斯在这件事中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只能生硬地问:“他都写过些什么?”
“见闻、一些抱怨,有时是长篇累牍的抱怨。”奥古斯都正色说:“好吧,他也会分享好消息,毕竟在末日之战的前期,我们也打过不少小规模的胜仗,而瓦伦里安很幸运地没有出现在来自于其他战场的死亡名单里。”
他说:“瓦伦里安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走运,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绕过皇帝内阁、帝国统帅部和正规程序,把他的部队调往那些不太可能发生激烈战斗的星域。”
“我走运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阿克图尔斯说:“你早猜到我会那么做,但不会专门为了这件事把他调往艾尔和安提卡那样的战场,因为那肯定会要了他的命。”
阿克图尔斯这么做绝不会是为了“不让他的母亲伤心”这种理由,完全是因为他除瓦伦里安以外没有其他继承人,而他也不打算要第二个孩子。
相比之下,雷诺和伊丽莎白今年刚生下第二个男孩,并准备要个三胎。老大约翰也算懂事,等他成年应该就会在帝国安全局灵能部之类的部门任职,前途光明。
他们的婚姻非常美满。
“但最初的战斗还是差点要了他的命。”奥古斯都这么说的时候,阿克图尔斯的眉头还是不由得挑了挑。
可贵的是,瓦伦里安并没有长歪,除了带点自命不凡,并没有染上什么恶习,也不是娇气的贵族公子哥。不论是政治、社交场合还是学业都能做得非常出色。
瓦伦里安并非马特·霍纳那样正直到近乎死板的人,他心里有些邪恶的东西,但只要不是圣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欲望也是进步的阶梯。
相比他的父亲阿克图尔斯,瓦伦里安无疑拥有一副好心肠,他的有些特质几乎可以肯定是来自于他的母亲,与父亲毫不相关。
奥古斯都更愿意将这些品质称为美德。
“你和我都经历过这样那样的战斗,应该说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阿克图尔斯说:“我本来不支持他去前线,但既然去了那就该接受杀人者也会被杀的时候。”
“我已经做好了他会在第一次战斗之后就灰溜溜地逃回的准备,但他好端端地活到现在,既说明他是幸运的,也证明他的能力。”
“这小子像我。”奥古斯都说。
奥古斯都的人生实在可以称得上志得意满了,尽管他把这些都归结于自己的未卜先知和出奇的好运气,甚至得问问凭什么是自己。
蒙斯克家族中虽然谈不上相亲相爱,但至少每个人都还在。也就是妹妹多萝西嫁不出去,但既然她都不着急,奥古斯都也没理由去催。
“他真像你。”阿克图尔斯没有否认这点。
“好吧,我认为你真该看看这些信,就像过去我曾给你写信一样。”奥古斯都说着这些的时候,正把他办公桌上的全息影像仪推向阿克图尔斯。
奥古斯都是个念旧的人,这个全息影像仪还是阿克图尔斯送他的那台。
阿克图尔斯正犹豫着要不要看看的时候,一位帝国官员敲响作战室的大门,带来了他关于新劳工法与公民权的法案,这项法案将有助于缓解帝国内部用人紧张的问题。
这名官员的政党主要代表帝国各大蓝领工人阶层在帝国议会中的权益,其本人也绝非夸夸其谈的投机者。他此前甚至就不是一个帝国人,只是红石星的原住民,等到帝国将这个星球纳入版图才被迫成为帝国公民。
奥古斯都的泰伦帝国尽可能地尝试给予所有人展现才能的机会,不论他们出身贵贱。
在奥古斯都忙于公务的时候,阿克图尔斯才打开全息投影仪中的邮件箱。
阿克图尔斯惊讶地发现这些信件累加起来已经有数百封,这意味瓦伦里安几乎每隔两天就会给奥古斯都写一封信,他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一定是把大量的空闲时间都花费在这件事上。
10月31日,帝国日(DominionDay),值得铭记的一天。
我记下这件事是因为我以为我一定会死在下一场不期而遇的战斗中,如果我死了,请捡到这个个人终端的帝国人——如果不是,我希望会是我们对抗埃蒙和异虫的其他战友,我的叔叔称这为同志。
不论是谁,请下载下这些寄给我的家人,克哈蒙斯克家族必有重谢,从来如此: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战斗,不同于任何课本上教授的知识,不同于全息模拟中的任何场景。
全息投影能百分百模拟一个生物,却无法模拟异虫湿热的呼吸。
我估计敌人是我们的十倍,事后证明也的确是如此。
异虫就是这样的生物,异虫不是那些只有成群结队时才能鼓起勇气向人类发起进攻的克哈异犬,但当它们开始发起进攻时,不论是星灵和人类都无一例外地发现自己正处于数量的绝对劣势中。
杜克将军对我说,异虫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帮该死的畜生比人类多长几只眼睛,走一步看十步。
他也许比他表现得聪明许多。
陆战队指挥部下发的战地手册中写明,虫群以数量取胜,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认为,异虫只是采取了最行之有效的取胜之道,各个案例表明,虫群习惯于以数量取胜,但有时会采取斩首行动,或是污染整座城市的供水系统,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取决于各个脑虫的性格和临场判断,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虫群之主都是一些极度理性的生物,它们几乎不会犯错。
尽管我不在乎这件事情,但顺便一提,我在亚当教授异虫战略战术课程的作业中给出了同样的答案,可他只给了我一个B,而我从未得到过低于A的评价。
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毛病。
他们可能甚至从没见过脑虫,而皇宫中正有一条,它的存在完全证明了脑虫与脑虫之间的差距,会如同物种之间的差距那么大。
恰当地说,阿尔法是被狗养大的狼,我们的脑虫真会汪汪叫。
好吧,我讲这么多与这场战斗毫不相干的事情,只是我羞愧地向你承认,我的叔叔,我的确被吓到了。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我估计不会超过十秒钟。但通常情况下,一秒钟就已经足够致命,如果敌人是星灵,他们的反应会比这还快。
我们在莱茵河谷遭遇异虫。这是一处默默无闻的小地方,小到我们的指挥官两个小时以前才给这里起的名字,因为这儿很像他的故乡。
而通常我们的副官AI只会在它的数据库中随机用英雄的名字抽取拼凑出地名,运气好的它会是死水女警、马特的战旗,我见过最糟糕的,叫泰凯斯的奶.头。
正如我的亚当老师交给我的那样,我必须简明地写明情况。
第101陆战队营降落在莱茵河谷,随即遭到伏击。七只雷兽、几百只破坏者,以及三千只其他种类的异虫。
我们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次级主巢,但它早已经被德尔塔中队摧毁,第101陆战队的任务不过是收尾,扫清可能的几个漏网之鱼。因为帝国迟早会在这里重建殖民地,只要有关于异虫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也会令殖民者望而却步。
而只要落下一只脑虫或是虫后,虫群很快就会在这颗星球死灰复燃。
婴儿级别的任务。
我们的上司一定是这么认为的,显而易见,他要么蠢得像头驴,不然就是头猪。
我们被打蒙了。
指挥官当场就死了,接着是他的副官,然后是一大批大呼小叫的士兵,破坏者那令人作呕的胆汁像火一样黏在他们的身上。
按照作战条例,前线军事指挥权的移交应该瞬间完成,营长死了,那么接下来就由他的副营长担任,副营长死了就是下一个级别,以此类推。
不巧的是,那个就是我。
你后来肯定也得知了这件事,因为它闹得很大,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这支部队中有皇室成员。
我处理的还算不错,一开始我的确慌了神,但其他人比我还要慌乱。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些新兵,你会说,新兵蛋子执行新手任务,宝宝有宝宝巴士。
所以我反倒成为最冷静的一个。
我很快发现,我们并没有如同我们认为的那样被一瞬间的击溃了,至少再可怕的敌人也不可能在一瞬间抹去几百名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与强大的帝国机甲。
因为我们有攻城坦克,有战狼,而驾驶他们的都不是新兵——虽然这些笨重的机械在战斗的一开始,就被破坏者的一轮酸性胆汁齐射摧毁了大半。
我知道我必须利用这些重型火力,在这个鬼地方,我们必须要有一个至少能够被称为阵地的地方可供坚守,直到支援的到来。如果没有,我也得在通讯频道里让我的部下以为我们在莱茵河谷有一个阵地,如果有必要就以机甲作为临时掩体。
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于是我下令所有人向我集结,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原本慌乱的士兵在得到命令以后——至少得到是一个前进的方向,立即恢复了战斗力。
因为指挥官最开始就死了,没有人给他们下过什么像样的命令,所有人都被频道里的叫喊和哭号影响了,以为我们已经一败涂地,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足够幸运,因为这个营仍有一半以上的人逃过了最初的屠杀,来到我匆匆设立的集结点。我也足够幸运,因为我们的头顶上他妈的就有我们登陆时乘坐的战列巡航舰,而那艘战列巡航舰甚至不必动摇主炮,就用对地激光炮组把这些异虫都烧成了灰。
就像你说的那样。
孤狼死,群狼生。
11月2日。
旅途无比艰苦,从没人跟我说过图拉西斯Ⅱ号的冬雨如此令人不快。
当我们在此休整的时候,克哈送来了两千名新兵,因此从这时开始我们就都是老兵了。我成了军官,因为资历比我老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调往其他元气大伤的部队作为重建骨干。
这就是陆战队。
我竟然会为因此而晋升暗自高兴,我真不是人。
11月3日。
我的营里,所有人都很高兴我的破格晋升,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我的父亲对我说,你生来要成就伟大的事业。
我后来才知道这话原来是用来形容恺撒的——这是地球古代罗马帝国的奠基者,前共和国的独裁者,而他继任者屋大维·奥古斯都则是这个帝国的第一人皇帝。
而这句话现在却几乎成为蒙斯克家族的家训,惊人的巧合。但这也可以这样解释,人类喜欢用伟人的名字为后代来命名。
也许我们这个世界的演变真遵循着机械般精准的规律,泽拉图的黑暗圣堂武士笃信命运,我现在也不敢说他们错得离谱了。
不过我们到底是人类,人定胜天。
11月7日。
D44号口粮,他们把那些整个去皮封装的桃子罐头叫做皇帝的屁股,这个不敬的称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必须向你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