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元宵,长榕便回了书院,老太太倒是还留在侯府,眼瞅着明兰的肚子越来越大,杨大夫替明兰诊脉的频率也愈发高了起来。
自从老太太从杨大夫口中听到明兰这回怀了两个,高兴地不行,但同时也担心明兰的安危,更加不敢离开侯府了。
这可不是后世医疗条件日趋完善的现代社会,在这个时代,折在生产上的妇人不知有多少。
尤其是明兰这一胎怀的还是两个,危险程度远远高于寻常怀胎妇人,老太太哪里还放心的下。
当即就打定了主意铁了心,怎么也得等明兰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回盛家。
在那之前,她老人家必须留在明兰身边,照顾提点,免得明兰出什么意外。
盛紘知道这消息后,也接连数次登门,没回过来,都带着一大堆滋补的东西,对明兰嘘寒问暖的,简直想把前头二十年里头对明兰的亏欠一下子都补齐了一样。
一月下旬,年假结束,徐章和盛紘都开始上衙办公。
徐章所在的太常寺倒是一直很清闲。
每日只要去衙门里头点個卯,看几篇公文做做样子,然后便能回家陪媳妇孩子了。
这日子过得倒是悠闲地紧。
可让徐章意外的是,二月下旬左右,陕西那边就陆续地上来好几道弹劾徐章的折子,说他在任陕西经略期间,独断专行,越俎代庖,干涉地方政事,尤其是当初徐章命人砍了秦州知州的脑袋,还将头颅和尸首悬挂于城门口示众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
新上任的陕西路御史弹劾徐章残忍暴虐,肆意妄为,擅杀朝廷要员等等。
御史台的言官们也纷纷上表弹劾徐章,对于徐章这个他们曾经的上司,半点情面都不讲。
“启禀大娘娘,微臣以为,此事当从重处置,我朝自太祖开国至今,还从未有过擅杀文官的先例,永平侯此举虽事出有因,然却有违祖制,如此行径,岂非陷大娘娘和陛下于不义。”曹国信最先沉不住气,率先对徐章开炮。
太后一系的官员们纷纷出言附议,请求太后严惩徐章。
“请大娘娘严惩永平侯,以正朝廷纲纪,免得寒了天下士子和同僚们的心呐!”尤其是新上任的盐都转运使,这话说的最是漂亮,直接就把徐章推向了所有士大夫以及天下士子,读书人们的对立面。
为何天下人对读书科举如此趋之若鹜,为了开国勋贵之中,那么多的勋爵人家,后背子弟纷纷弃武从文,读书科举。
除了渴望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之外,他们更想要的,是朝廷对读书人,尤其是对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的恩典。
纵使是数年前那次震惊朝野,震动天下的兖王叛乱大案,除了几个首犯之外,其余一应案犯,罪行重一些的文官们基本上才只是抄家流放,罪轻一些的,也才贬官到偏远之地,担任闲职,介于二者之间的,也就是罢官,连抄家都没有。
直接处以极刑的更是少之又少。
重重迹象,足见朝廷对于文官士大夫们的偏袒。
可武官们的反应却截然相反:“大娘娘明鉴,当初秦州被破,那是因为秦州知州听到吐蕃人大举来犯的消息,直接带着家眷弃城而逃,置满城百姓于不顾,这才导致秦州被破。”
“当时吐蕃人占了秦州,携大胜之势,而我军先是被吐蕃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后陆续经历大败、城破,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
“若非永平侯当机立断,斩了秦州知州祭旗,整顿军心,鼓舞士气,带领大军重整旗鼓,夺回了秦州,只怕现如今整个陇右都会被吐蕃人所占!”
“请大娘娘明鉴!”
几个年轻的武官纷纷站出来替徐章打抱不平,解释缘由。
若是换了仁宗皇帝在位,或者皇帝赵宗祥当家做主的话,说不定已经被他们给说动了,可惜,现如今掌握着朝政大权的是太后曹氏。
“彼时徐章只是陕西经略,陇右总督,区区一介武职,有何权利处置一州知州?难不成永平侯早已代替了韩大相公,已是宰执了不成?”
曹国仁终于站了出来,“启禀大娘娘,此风不可开,亦决不可长,否则日后人人效仿,届时朝野上下,东京内外,势必人人自危······”
“弃城而逃,至满城百姓于不顾,秦州知州固然有错,可那也该由三司会审,让朝廷来定其罪责,至于最后到底是抄家杀头,还是贬谪流放,那都是朝廷的决定,是大娘娘和陛下的恩典,微臣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经略安抚使,竟然能够代替大娘娘和陛下,代替三司,给一州知州论罪量刑了!”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朝廷论罪定案,自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相互协作,各司其职,还有曹太后和官家在。
徐章此举,说的难听点,那就是越俎代庖。
这可是犯了朝廷的大忌的事儿。
当初瞎吴叱带领大军猛攻秦州,秦州知州只是听到消息,就直接弃城而逃,置满城百姓于不顾。
徐章力挽狂澜,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叫人砍了秦州知州的脑袋,只是为了稳定军心,重整旗鼓。
理由正当,行为上也说得过去。
可朝廷自有法度,曹国仁的话,虽然诛心,却合情合理,没有半点污蔑。
武将们擅长的本就是舞刀弄枪,似顾二和徐章这般文武双全,嘴皮子又利索,肚子里的弯弯绕九曲十八弯的,朝野上下,也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可惜现如今顾二还在家中禁闭,可以说在嘴皮子上,武将里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混账!永平侯,你还有何话说?”朝堂上,大殿中,基本折子从龙椅后的帘子后被扔了出来,四散在汉白玉铺筑的台阶上。
殿中群臣噤若寒蝉,没有人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曹太后的霉头。
“臣!”徐章徐徐出列,手持笏板立于殿中,躬身施礼,不疾不徐,字正圆腔的道:“无话可说!”
“这么说,你是认罪了?”珠帘后,曹太后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
“母后!永平侯他只是······”
“陛下!”龙椅上的赵宗祥刚想替徐章说几句话,就被曹太后给打断了:“哀家是在问永平侯,况且陛下身处皇宫大内,如何知晓数千里之外,边疆战场之事。”
曹太后寥寥几句话,就把小皇帝所有的后话都给堵死了。
小皇帝就算想替徐章开脱,也没办法了。
这也是小皇帝第一次在朝堂上失态。
“母后说的是,儿臣知晓了。”
“既然······”曹太后话刚出口,玉阶下,位于百官之首的大相公韩章就站了出来:“启禀大娘娘,老臣有话要说。”
“讲!”若是别人,曹太后直接怼了也无妨,可韩章历经两朝,又是当朝宰相,在朝野中威望甚隆,尤其是在文官群体里头。
“启禀太后,几位将军方才也说了,战场凶险,兵战凶威,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更何况当初事态紧急,永平侯行事确实莽撞冲动了些,也有越权之嫌,可说到底,也是为了抵抗进犯的吐蕃人,是为了夺回秦州。”
“更何况当初吐蕃人早已和西夏人沆瀣一气,约定共同进犯我朝边境,若非永平侯力挽狂澜,只怕现如今,整个西北,都还笼罩在战火之中。”
“事虽有错,然其情可表,其功不可没。”
“请大娘娘明鉴!”
韩章躬身一礼,退回方才站立的位置。
韩章的话,无异于一刻大石落在平静的湖面之上,惊起千层浪涛。
孙原等好几个正直的文官也纷纷站出来附议,替徐章开解。
可太后一系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曹国信仍旧冲在最前头:“功是功,过是过,朝廷自有法度,有功自然当赏,有过自然也该罚,若是什么事情都能功过相抵,那还要法度做什么?”
曹国信人虽然莽撞冲动了些,可脑子却并不笨,知道什么才是重点。
曹国信的意思无非是西北大胜,可封赏早已结束,现如今,也该到了论罪行罚之时。
“曹大人言之有理,功过不能混为一谈!”
当即又有大批的官员站出来附议,尤其是御史台的御史言官们,一个个顺着曹国信的话就往下延伸,一个个引经据典,分析利害。
“肃静!”
眼看着殿内议论纷纷,群臣们纷纷交头接耳,最冲的几个眼瞅着都快吵起来,玉阶上的内侍一甩手中拂尘,信步向前,用他那独特的公鸭嗓使劲儿嚎了声。
“请大娘娘圣裁!”曹国仁率先躬身行礼,朗声喊道。
太后一系的官员纷纷有样学样,紧跟着大喊:“请大娘娘圣裁!”
龙椅上,小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帘子后,曹太后的嘴角却忽然扬起一丝弧度,时机便朗声说道:“有功不能不赏,有过,那也不能不罚,朝廷法度森严,祖制定例,岂能改易。”
“永平侯徐章,专擅越权,擅杀朝廷命官,违反祖制,”
“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