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侯府前院一角,是下人们居住的厢房,曹顺因着在大爷面前颇为得用,从一个小厮摇身一变成了府里的外院管事之一。
这侯府里头的下人们,自然也是分做三六九等的。
级别不同,相应的待遇自然也截然不同。
身为侯府管事儿,而且在当家的大爷曹国仁面前颇为得用,可以说是心腹了,曹顺的住所,便是在前院一众下人们里头,也算得上拔尖的了。
虽没有独立的院子,却有单独的一间屋子,而且还是院子里头环境最好的一间。
屋子里头,曹顺的媳妇和一个妇人正在摆弄一些主人家们裁剪剩下的绸布边角料,眼见曹顺进了屋,两个妇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曹顺冲着自家媳妇使了个颜色。
曹顺媳妇当即心领神会,搬了个凳子拿着几块碎布条便走到敞开的门口处坐下,外头天色正晴,阳光正好。
曹顺径直进了屋,和另一个妇人一道入了用帘子隔开的内堂,
“二哥,怎么样了?”刚一进屋,那妇人就捉着曹顺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可有小三儿的消息?”
神情紧张,闪烁着微光的眼中带着几分希望。
曹顺摇了摇头,
脸色不怎么好看:“据沈林那小子交代,三公子一行人只他一人因着重伤昏迷,
侥幸活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妇人神情骤变,
眼中微光顷刻之间就变得黯淡不堪。
“咱们三儿是竭力护卫三公子才丢了性命的,
府里一定不会吝啬赏赐,以安人心,
事已至此,三妹和妹夫还是节哀顺变吧!”
曹顺柔声安抚着妇人,这妇人是曹顺一母同胞的妹妹,
以前是在管氏身边当差的,虽不是什么贴身的亲信嬷嬷,却也管着事儿。
现如今管氏失权,曹顺便帮她在绣房谋了个差事,
知道曹顺今儿个回来,妇人特意带这些零碎的边角料做礼物登门,想从曹顺这儿听到些好点的消息。
可惜结果却叫妇人失望不已,
情绪也变得十分低落。
唉声一叹,
妇人神情落寞:“人都没了,要么多赏赐又有什么用呢!”
妇人摇摇头,喃喃低声道:“当初我就告诉他,
当护卫危险的紧,
让他在家跟在他爹去庄子上照看田地,
伺候庄稼苗木,既清闲又舒适,可他怎么也不听,
非要去当什么护卫······”
曹顺见状,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人已经没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现在能多得些,就多拿一些,
毕竟还有老大和老二呢。”
妇人神情落寞,起身冲着曹顺福身一礼:“辛苦二哥了,妹妹这就先回去了,这事儿也该告诉他爹和老大老二一声!”
曹顺道:“那三妹慢走,
我就不送了!”
三妹的名字叫做三娘,
因在家中排行第三,
所以叫做曹三娘,
曹三娘有些魂不舍守,神情落寞的离开了。
“三娘走了!”
门口处,曹顺媳妇还和曹三娘打着招呼,可看着曹三娘的神情,便大概也猜到了结果。
屋子里头,曹顺捧着茶碗,面色阴晴不定,连连变化,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极力压制着内心强烈的情绪波动。
自见曹国仁开始,曹顺就一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那沈林一个不配合,将曹三之事吐露出来。
幸好!
幸好沈林还有顾忌,幸好自己还有些手段,幸好曹三的事儿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否则的话,不管是依着侯府里头的规矩,还是照着那几位主的性情,自己一家,是决计无法幸免,定然要被牵连的。
好点的情况可能就是被打个几十板子,发配到矿上去,运道稍微差点,估摸着全家的性命都得没了,被拿去给那个纨绔的三公子陪葬。
想起曹良玉,就连曹顺也是一阵火大,纨绔好色也就罢了,偏生还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折了自己不说,还拖累的那么人跟着一道殒命。
想起曹三,曹顺也是恨极了。
也幸亏他自己在曹国仁面前颇为得用,
为人机灵,办事一向牢靠,要是这次的差事不是他带人去办,而是落入旁人手中的话,他们这一家子,估计都得被曹三那个孽障给拖累死。
越想越气,曹顺赶忙往嘴里灌了几口茶,就这么静坐了一阵,才稍微好了一些。
静下心来,将这些时日的事情来来回回的在脑子里过了十七八遍,确认真的没有留下半点疏漏之后,曹顺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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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在东想西想的,又改了主意,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心中打定了主意,曹顺那急剧起伏的心绪,也总算是逐渐平定了下来,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曹顺那原本就有些阴桀的目光骤然绽放出寒芒来,低声喃喃自语道:“还有那个女人,必须要解决掉,决不能让她活下去了!”
想起那个女人,曹顺眼中的恨意就再也掩饰不住。
都是那个女人,一边勾搭着三公子,爬了曹良玉的床,想要摇身一变当半个主子,殊不知那曹良玉又岂是什么两人,十三岁就开始混迹青楼,身边的丫鬟稍微有点姿色的,也都被他占了身子。
就那么一个姿色平庸的贱人,竟然还想通过爬曹良玉的床来上位,一边还在曹三面前哭哭啼啼的说什么自己都是被逼的云云,也是曹三心眼儿实在,信了她的鬼话,被那个女人忽悠的都找不着北了。
曹良玉可都还没成亲,管氏怎么可能会让家里的这些通房们生下曹良玉的孩子,那女人不也正是因为管氏的一碗汤药,去了孩子,也彻底坏了身子,也由此因爱生恨,私底下时常在曹三耳旁挑拨,把自己说成一个柔弱可怜,只能任人欺凌的浮萍白莲花。
曹顺是越想越恨,恨得牙痒痒。
屁股底下就跟着了火似的,再也坐不住了,曹顺起身就往外走,和门口的自家婆姨打了声招呼,便又不知去了何处。
次日一早,送饭的小厮刚刚打开柴房的门锁,推门而入,就看到了一道人影横在柴堆旁,地上淌着一地的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旁边的地面上,还横着一把刃口染血的柴刀。
嘭的一声,小厮手中的饭食悉数摔在地上,当即大叫一声,彻底没了主意······
屋子里头,收到下人们报来的消息,曹国仁甚至屈尊将归,亲自去柴房跑了一趟,仔细问过看守的下人,确定了沈林畏罪自杀的结果。
曹顺在曹国仁的身边伺候着,眼看着曹国仁的脸色愈发阴晴不定,心底也跟着在打鼓。
跟着曹国仁回到书房,眼看着曹国仁执笔在书案前连写了十多个杀意沸腾的大字,神情逐渐恢复如常后,曹顺才敢上去搭话:“大爷,眼下沈林已经死了,可他老子沈业他们该怎么处置?”
曹国仁眸光微闪,目光冷冽如冰刀:“让他们都给玉儿陪葬!”语气之中,没有半分犹豫,就像是在说一只鸡,一条狗一样,无足轻重,估计曹国仁甚至连一刻的犹豫都没有过。
曹顺心底叹了口气,拱手应道:“小人这就去办!”
“等等!”
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却又被曹国仁给叫住了。
曹顺赶忙转身躬身行礼问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态度恭敬异常。
曹国仁眼神闪烁着,静默片刻,才道:“沈林逃生怕死,畏罪潜逃,罪该万死,可他老子娘在侯府辛劳半生,若是就这么一股脑全杀了,怕是会惹人闲话。”
“矿上最近不是缺人吗!把他们一家子全送去矿上,对外就说,罚他们去矿上三年,以赎沈林之罪。”
曹顺心里不由得腹诽:去矿上,那还不如直接就被你给杀了呢。
可面上却不敢显露万分,当即领命下去安排了。
书房里头,曹国仁看着桌案上刚刚书就的十余个大字,旁边的砚台里头,刚刚研磨出来的浓墨还在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笔架之上靠着的那支湖笔笔头上吸满了墨汁。
曹国仁的心情却十分复杂,曹良玉死了,他很愤怒,他想要让沈林一家给曹良玉陪葬,可曹国仁身为靖安侯府的嫡长子,日后爵位的继承人,却不能凡事都随心所欲。
他要顾及这整个曹家,时刻都想着怎么把利益给最大化,得兼顾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人。
沈林确实罪该万死,可沈家在侯府伺候了好几代人,一向对靖安侯府忠心耿耿,沈林的父母兄弟们,办差也都是尽心尽力。
而且沈林是因为身受重伤,才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报信,这里头的说道可就多了,若是一个不慎,留下话柄,若是在平时,那自然无妨,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这个时候,宫里刚刚来了旨意,他们那位太后姑母,欲诏几个子侄入京听命,曹国仁这个侯府嫡长子,自然也在其中。
如今太后垂帘听政不过数载,朝中便起了这么多的波折,若是曹家再出个什么事儿,被有心之人给抓住了,抓着此事不放,故意闹大的话,那岂不是拖了曹太后的后腿。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高,可曹国仁却不得不考量。
书房外,曹顺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心底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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