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章回到长安的时候,元月都快见底了。
整日窝在家中吃了睡睡了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明兰,腰身再度丰腴了几分,与之相对应的是明兰的肚子,竟然在这不到半个月的功夫里头,又大了几分。
现在明兰走路,都得扶着腰了。
虽说明兰自小随着徐章习武强身,很是注重身体的锻炼,可这身怀六甲终究还是第一遭,总得要慢慢学着才能习惯。
好在身边有崔嬷嬷还有翠微这些个有过经验的老道之人提点照料。
可喜的是,如今明兰肚子这般大,而且逐渐进入到后三个月的危险期,徐章便是脸皮再厚,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去折腾明兰了。
倒是翠荷和翠莲两姐妹,自徐章巡视完周边的军寨回到长安之后,脸上的红光明显多了起来,气色也比之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倒是把小桃搞得疑惑不已。
有着明兰坐镇后宅,徐章倒是不担心后宅里头会出什么勾心斗角的糟烂事儿,毕竟家里头伺候的那点人手,可都是房嬷嬷一手操办的,在徐府里头,明兰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翠荷和翠莲对于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只是趁着如今明兰身子不爽利,才替明兰分忧的,而且她们二人也都是出自寿安堂,是老太太早些年间怕徐章为女色所迷,受人蒙蔽,特意挑选出来伺候徐章的,一开始就是给徐章做通房准备的。
如今明兰怀身大肚,姐妹二人虽早已被提了姨娘,在明兰面前,却一直都是以下人自居的,而且她们姐妹心里头也很知趣,除非必要,否则平日里基本上都不怎么在明兰面前露脸。
免得明兰瞧见了,心里头膈应。
明兰虽然并不计较这些,可对于分润自家夫君的女人,心里头总归还是有芥蒂的。
“官人准备何时动身去陇右?”晚饭时,夫妻俩正坐在桌旁吃着晚饭,明兰忽然问道。
徐章很自然的回答道:“自然是等到我家娘子临盆之后!”
明兰拿着筷子的动作明显一顿,筷子停在半空,然后放下,微微侧首看着徐章,说道:“国事为重,如今朝廷既然打算对陇右用兵,官人身为一路经略,那便应当早早的过去主持大局。
再说了,妾身身边有崔嬷嬷,有翠微,还有丹橘小桃她们在,官人在与不在,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难不成官人生过孩子,还是说官人是郎中?会替人号脉问诊?”
徐章夹了一块儿排骨到明兰碗里,笑着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你家官人手底下莫说是粮草了,连半个铜板的粮饷都还没见到,娘子以为,为夫初来乍到的,难道就凭着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够让十几万西军替为夫卖命吗?”
明兰嫣然一笑回道:“夫君才比张仪苏秦,为何不行?”
徐章愣了一下,旋即深以为然的故作深沉:“娘子说的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不过朝廷虽有意对陇右用兵,却未曾下过明旨,若是没有枢密院的调令,或是太后大娘娘的旨意,为夫便是有心收复陇右,却也不敢妄动刀兵呀!”
明兰皱了皱眉头,眼中带着疑惑:“来之前不是就说朝廷有意收复陇右吗?怎么过去这么久了,旨意还没下来?”
由不得明兰不多想,当初在陕州遇到的那群劫匪的身份,徐章并没有瞒着明兰,尤其是那位被鲁连荣一刀给剁了,尸首分离,早已经被特别处理的曹三公子,其人虽然早已经死了,可遗留下来的问题至今仍然还是个隐患。
“旨意?”徐章眯着眼睛,摇摇头道:“如今官家年幼,太后垂帘听政,朝局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此时妄动刀兵,若是胜了,且还好说,可若是败了?”
明兰神情一敛,看着徐章忍不住问:“官人既然早就知道了,那为何还要接下这差事?”
若是往日里,以明兰的聪慧,是万万不会问出这般话的。
徐章下意识的将目光挪到了明兰那挺拔圆滚的肚皮之上,心道: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就连明兰也不能免俗。
“说来也怪我自己,不知收敛,锋芒太盛,如今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暂避锋芒,抽身而退,离开东京城那个大漩涡,等过几年风头过去了再说。”
明兰只是没有多想,并不是蠢:“一路经略,看着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无甚实权,可比官人先前的大理寺卿差多了。”
“会不会是······”
徐章现在说是总领一路军政,位高权重,可实际上呢?统兵的是那些个武将们,若是没有枢密院的命令,徐章这个经略安抚使可没有私底下调兵的权利。
也是陕西临近西夏,和其余地方略有不同,经略安抚使的权利稍稍大上一些,多了一个临机应变之权,否则的话,在徐章如今这个位置,还真不如一个知府知州来的有权势。
迎着明兰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徐章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若说没有半点关系,我是全然不信的。”
明兰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心照不宣。
“好了,郎中可说了,娘子现在需要少思多动,不能太费神思了,这些事情,交给为夫处理便好,娘子现如今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的养胎,静静的等咱们的孩子出世。”
徐章抓着明兰的手,轻轻的在其手背上拍了几下,安慰说道。
说起孩子,明兰便下意识的抬起另一只手,搭在小腹至上,十分温柔的轻轻抚摸着,满是笑容的脸上洋溢着某种叫做母爱的东西。
徐章没有告诉明兰的是,根据孙平寇那边得到的消息,就在他们离开陕州之后不久,曹家那边就有人追了上来,先是在陕州境内查探了一番,连当初孙平寇和陕州衙门里的官差们掩埋掉的那些尸体都被全部挖了出来,一一仔细检查翻看。
也幸好徐章没有蠢到家,早早的就把那位曹三公子和其一众护卫的尸首悄悄埋得远远的,没叫任何人知道。
而且那群曹家来的人,自陕州之后,便一路紧跟着他们到了长安,在徐章让孙平寇把那群俘虏们处置掉之后,还专门找了上去,寻那些人打探消息。
虽说那只是一群小喽啰,可难免有知道内情的人躲在其中。
徐章并不担心曹家的人查出什么来,毕竟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纵使做的再隐秘,终究还是会留下痕迹。
痕迹虽非证据,可对于曹家而言,休说是证据痕迹了,便是没有这些,也不可能再和徐章握手言和。
而且就算曹家当真大度,巴巴的跑上来找徐章和解,好言好语的说先前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大家坐下来吃杯酒,一笑泯恩仇,徐章也不会接受。
孟州河道上那数百条无辜枉死的人也不会接受。
那个被自家护卫一刀给剁了,然后被鲁连荣把六阳魁首都给摘了的罪魁祸首曹三公子,自然也不会接受。
自曹家人出现在陕州的第一时间,行踪就已经落入了孙平寇的眼中,之后一路尾随,悄然入住长安,甚至于私底下安排人手接近徐府,收买那些个往徐府里头送菜送柴送木碳的伙计,基本上都在孙平寇的关注之下。
距离徐府两条街之外的一处宅院中,屋子空旷,无甚摆设,曹国仁坐在书案后,在这喜气洋洋的新年伊始之际,脸上瞧不出有半点笑容。
数月功夫仍旧渺无音信,曹国仁心底已经笃定,曹良玉必然已经遭遇不测,可直到现在却仍就是生不了人,死不见尸,仍旧留给曹国仁那么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大爷!家里来信了!”
曹国仁那阴沉如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接过下属递过来的书信,看到信封上的那几个字时,瞳孔不由得骤然收缩,眼睛瞪大了几分。
麻利的打开书信,逐字逐句的扫过信上的内容,曹国仁的神情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从惊讶到不解,再从再到疑惑到思索,竟是接连发生了好几种变化。
拿着书信,曹国仁在书案后枯坐良久,一语未发。
送信进来的下属不敢多嘴,只能恭敬安静的微微躬身立于一旁,等待曹国仁的吩咐。
空旷的屋子里头,变得十分安静,窗外北风呼啸,拍打在窗柩之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国仁一直低垂的眼眸忽然抬了起来,眼中的冰冷较之先前不仅没有半分减少,反而愈发盛了,叫人不敢直视。
“吩咐下去,收拾行囊,明日启程!”
曹国仁的声音响起,可话到此处,却不仅顿了一下,停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回太原府!”
最后这四个字出口所花的气力,似乎是前十二字的数倍乃至于十数倍。
下属不敢有丝毫疑问,躬身拱手应下,施然退了出去。
曹国仁扭头看着西开的窗户,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柩,望着外头依旧白茫茫一片的雪景,任凭这凛冽北风呼啸着扑面而来,那深邃而锐利,冰冷若刀锋一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重重院墙,跨过数百丈的距离,抵达位于两条街之外的那座府邸之中。
“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呀!”
喃喃自语的话音之中满是唏嘘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