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路,黄河南岸,孟州城。
自唐末以来,随着地质变迁和黄土高原地区大量的水土流失,泥沙淤积,黄河流域,黄土高原往东区域的河道便时常发生堵塞,过往船只往往都只能在中间那么一小截河段往返。
好在朝廷对于东西二京之间的航道极为重视,每年秋冬之际,都转运使司都会安排专人对河道进行维护,确保连接东西两京之间的水路畅通无阻。
不过洛阳以西的水路运输却因常年的水土流失和自黄土高原之上冲刷下来的泥沙淤积,大大受阻,江南地区的船只货物,过了开封,抵达洛阳之后,便极少有继续往西的了。
中小型的船只还能走上一走,可大船却极为难行。
是以自开封以东乃至江南等地区流转而来的货物,到达西京之后,大多都会转走陆路,送入陕西境内。
先唐时的国都长安,虽也是北地排名靠前的重镇,又是丝绸商路的必由之地,可在经济的繁荣之上,比之作为大宋东西二京的开封和洛阳来说,还是要差上不少。
而且光是维护从洛阳到开封这一段河道,每年就不知道要耗掉多少人力物力,
漕帮一行人,在石能文的带领之下,坐着漕帮的大船大摇大摆的到了洛阳。
对于石能文的决定,当初不是没有人质疑,可石能文却铁了心如此。
黄河流域本就是黄河帮的势力范围,漕帮这些年来发展虽然极为迅速,号称但凡有水路的地方,都能看到漕帮的兄弟。
这话本就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漕帮虽然在黄河流域的势力逐渐增强,但也仅仅只限于东京开封及开封以东的地段。
开封往西,漕帮虽也开始陆续建立分堂,但沿河绝大多数码头、支流还是在黄河帮的掌控之中。
且黄河连同关陇之地与中原,尤其是唐朝时,关陇地区诞生的世家豪族不胜枚举。
这么些年下来,关陇地区各地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又是地头蛇,势力极大,黄河帮盘踞黄河流域已有数十年的历史,和这些世家大族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
漕帮一行人,在副帮主石能文的带领之下,光是护法长老就要七八位,绿衣,青衣弟子数百,灰衣弟子也有数百,再加上漕帮散布在当地的人手,这么多人手一起北上,进入到黄河帮的老巢,还想不备黄河帮的人发现,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就算是乔装打扮,一下子这么多生面孔冒出来,也难免会引人注意。
石能文索性便直接大摇大摆的,带着大批人马赶赴孟州。
孟州在洛阳和开封之间,距离洛阳不过数百里,北依太行,南滨黄河,地理位置优越,自东京往洛阳去的商船,都必须要经过孟州。
黄河以北的大部分地区,想要将当地的特产送去西京洛阳,孟州也是一个极便利的中转站。
孟州借着水陆交通之故,立朝定国之后,发展的倒是颇为迅速,经济繁荣,是京西路中少有的大城之一。
漕帮意欲将实力扩散至黄河流域,孟州是一个怎么也绕不开的要害之地。
大河之上,五艘双桅大船列成一队,穿行在宽阔的河道之上。
当头第一艘大船甲板之上,石能文和两个亲信的护法长老立于其上,遥望两岸景象。
时值四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两岸皆是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
隐约还能看见麦田里已经近乎成熟的麦秆。
“还要多久能到孟州?”石能文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并未回头,出声问道。
“回帮主,大概还有三十多里,今日傍晚之前,咱们一定能到。”说话的是东京分舵的舵主刘淼,也是石能文的亲信,大石头的生死兄弟,在淮南时便跟着大石头一道入了漕帮,在石能文麾下做事。
后来跟着大石头还有车三娘随着徐章一道入了东京,一开始只是个小小的堂口,虽然常年驻扎在在汴河码头,却并没有多大的权利。
可随着石能文强势崛起,在徐章的指点之下,制定了现如今的种种规矩制度,又和青山商会合作,再加上徐章一路强势崛起,虽然没有明着放话说要庇佑漕帮,但漕帮每年送到东京徐家的孝敬可从来没断过。
未申之交时,五艘双桅大船就已经停靠在孟州码头之上。
数百漕帮兄弟陆续搬着货物下船,大老远的跑一趟,漕帮自然不可能空着手来。
五艘大船上有三万斤的雪花盐,雪花盐每斤百文,三万斤便是三千贯,还有江南特产的上等丝绸三千匹,中等八千匹。
这些可都是银钱。
不过也只有雪花盐是青山商会自产的货物,剩下的布匹,则都是江南的绸缎商为了巴结永平侯府,这才找上青山商会,希望将自己手里的绸缎通过青山商会运往北方,好平白让青山商会从中抽取一定的费用。
像这种上赶着给人送钱的,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缺少。
有些人就算是想给别人送钱,也没得门路。
“属下参见石帮主!”
刚一下船,一个生的膀大腰圆,四肢却有些短小的矮胖子就迎了上来。
“风堂主无须多礼!”
石能文不咸不淡的撂下一句,“孟州之事,我漕帮百余名兄弟折损,风堂主难辞其咎,现如今非常之时,一切责罚暂且押后,待事情真相查明之后,再行赏罚!”
石能文说的不是罚,而是赏罚。
风七眼睛一亮,“请帮主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帮主查清真相,为死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
风七和刘淼一样,都是石能文手下的得力干将,否则的话,也不会被派到孟州来当堂主。
“住所都已经安排好了,帮主和长老护法们一路辛苦,是否要暂且歇息,待养足了精神,再去彻查真相?”
一众护法长老的目光都汇聚在了石能文的身上,石能文却摆摆手道:“先把这些货物卸下来,送到分堂的仓库里再说。”
光是这几船东西,就价值近万贯,头前已经损失了三船货物,这五船定不能再出半点问题。
时间流逝,暮色降临,五艘大船在大家群策群力之下,很快就被搬空了。
漕帮分堂就在码头附近,就在码头大街上,库房就在分堂之后。
暮色降临,所有货物陆续入库,安排好值守的人员之后,石能文这才带着众人入住分堂。
聚义厅里头,石能文坐在上首,一众长老护法列于左侧,还有孟州分堂的堂主风七以及分堂的几个高层坐在右侧。
石能文让风七先给众人说一下具体的情况,毕竟众人知道的东西,都是从孟州分堂送去总舵的信报。
其实风七他们了解的也不多,当初大船在孟州停靠一夜,次日一早就再度起航,继续向西,准备驶去洛阳。
可三条船才刚刚出孟州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就出了事,存活下来的几十个兄弟,也被冲的四分五散,陆续赶回孟州求援。
可沿途竟然还有人截杀他们。
水路陆路,都有敌人,好在这几年漕帮对于帮众们的武艺训练开始重视,众人协力与贼人拼杀,数十人尽皆舍生忘死,最后逃回孟州城,捡回一条命的,却只有六人。
风七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在大白天,敢在河道之上劫掠漕帮的船,惊讶大怒的同时,也立马组织人手,杀向事发地。
可等风七他们带人赶到的时候,三艘大船皆被击沉,河道都被染成了红色,到处都是漕帮兄弟的尸首,有些还被冲到下游。
风七一面派出人手追踪贼人的下落,一面亲自带人收敛自家兄弟的遗骸。
风七带人顺着河道在附近的水域打捞了七天,加上那些后边被截杀的,拢共也才找到七十多具尸首,那些个连尸首都没能找到的兄弟,也不知是到底是被抓走了,反正是音信全无了。
这些时日以来,风七一直带人在孟州四近调查,却连半点贼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那六个幸存的兄弟们?”石能文问道。
风七道:“回帮主,他们都在外头候着呢!”
“让他们都进来!”石能文道。
六个幸存者被叫进了聚义厅,石能文亲自询问他们,那日在船上遇袭的始末。
六人的口径一致。
那日一早,他们跟着头领从孟州出发,押送物资准备送到洛阳去。
可船才开出孟州两个时辰左右,进入到一处叫做回龙湾的水域之时,忽然不知从哪里就杀出来五艘大船,二三十艘小船。
船上的贼人不禁刀枪齐备,甚至还有弓弩,漕帮的兄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说,全程都被对方的弓弩给压制住了,没法还手抵御。
兄弟们虽然竭力抵抗,却耐不住贼人的人数实在太多,加起来能有四五百人。
当时负责的头领见情况不对,立马安排人手寻找敌人包围的薄弱处想要冲杀出去,回孟州求援。
这六人便是当初求援的人之一,可惜半道上又遭遇了截杀,二十四人最后就只剩下他们六人回到了孟州。
其余的情况,大体都和风七说的差不多。
几个护法长老们本来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可听到贼人还有弓弩这等利器之后,一个个立马就变得眉头紧皱,面色难看起来。
大宋不禁刀剑这等兵刃,但禁甲胄,禁弓弩。
但凡是私藏甲胄与弓弩,皆是重罪。
就算是漕帮,和徐章有着不菲的香火情,手里头却也只有一些猎户们平日打猎用的软弓,杀伤力不大,不足以破甲。
这还是私底下悄悄弄的。
可方才那留着幸存者却说,贼人不止有弓,还有弩。
原本不少护法长老们,甚至于石能文自己也认为这事儿就是黄河帮做的。
别看黄河帮在江湖上势力不小,但也只是个江湖帮派罢了,在朝廷眼里,若是看得不顺眼了,随时都能再换一个。
弩这种能要人命的东西,可不是黄河帮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有胆子用的。
坐在首位上的石能文,也是面沉如水,眉头紧皱。
“报!”
众人正思量间,忽的厅外想起一声高昂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