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已经交了出去,可将作局始终都是徐章的心血,若是交到那些不想干的人手里,徐章如何放心的下。
思来想去,许贞都是最好的人选。
其一,许贞不是徐章的亲属,在外人眼中,二人顶多就是关系不错的同年,许贞去了将作局,总好过徐文亲自过去,免得被人说徐章舍不得把将作局的权利交出去,便是被调到了工部,也要安排自家人进去。
然后再噼里啪啦的扯出一大堆不着边际的东西来。
徐章很清楚,若是将作局还在自己手里的话,还能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发展,可若是挪到了工部,若是没遇上一个似嘉佑帝那般开明且极有远见的掌权者的话,将来在发展之上,极有可能就要受到掣肘了。
孙原也不说话,就这么目光灼灼的盯着徐章看。
可徐章心中坦荡,就算是他想让许贞去将作局,那也是出于对将作局的将来考虑,一心皆是为公,而并非是为私。
“学生与瀚林素来交好,这些年来也从未断过通信,相较于朝中其他同僚来说,瀚林要更加了解火器和火炮,而且”
徐章话音一顿,却是犹豫了起来,还抬眼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孙原一眼。
孙原眉梢微挑,似是意识到了徐章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难听,但还是问道:“而且什么?”
徐章拱手道:“学生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难听,还望孙师”
徐章话还没说完,孙原就摆摆手道:“但说无妨。”
徐章咽了咽口水,道:“相较于朝中诸位同僚而言,瀚林要更加年轻,也更加大胆,思想也没那么僵化,只知道一昧的因循守旧,抱着那些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教条不放”
说着说着,徐章就眼看着孙原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徐章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眼看着孙原脸上神情变化,最后复为一声叹息:“哎!”
孙原本来心底确实有些不快,可仔细一想,徐章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年轻人热血朝气,确实要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加大胆。”
告别了座师,出了孙府,徐章便向神武军大营而去。
只是徐章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孙原自然不可能无端放矢,说这些话来糊弄徐章。
一直以来,青山商会蓬勃发展,日进斗金,财富的积累程度,已经有些超乎徐章的想象了,是以徐章下意识便忽略了朝廷在财政方面的匮乏。
如今细细想来,孙原所说,也不无道理。
朝廷的主要进项,主要在于盐酒茶铁还有赋税这五大项。
赋税自不必说,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多,考中功名的人越来越多,土地兼并的情况也在日益增多,不过基本上都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之美,没有出现大幅下滑的趋势,目前倒也算安稳,甚至还隐隐呈现上升的趋势,只是这个趋势很缓慢。
朝廷下发酒课,民间但凡是酿酒,只要是对外出售,用以牟利的,都必须要有朝廷的酒课才行,你若是酿着自家喝的,不用来贩卖,朝廷自然就不会理会。
虽然这里头还有不少空子可以钻,但大体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一切尚且还在朝廷的管控当中。
铁就更不必说了,这可是朝廷把的最紧的东西,若是有人敢私自开采铁矿,冶炼生铁的话,那可是要从重治罪的。
茶都转运使司那边情况怎么样徐章不清楚,可盐都转运使司那边,其糜烂的程度,在朝堂之中,百官之间,那可是出了名的。
想当初齐国公盐都转运使做的好好地,之所以被撸下来,现如今只在朝廷里挂了个闲职,就是因为盐务糜烂,盐都转运使司之中上下勾连,地方官员、盐商,以及地方上的豪门大族等相互勾结,各方势力牵连甚广,个中情况错综复杂。
尤其是近些年来,朝廷每年下发的盐引从来没有减少不说,反而逐年增多,可每年盐都转运使司上缴到国库的银钱,却逐年递减。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先帝病重然后大行,将朝廷的主要精力都牵扯到了地位更迭,权利交替之上,盐都转运使司那边的情况愈发严重。
这些徐章都是清楚地。
而且孙原说的,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出现这么多的变故,每一次朝廷都要花费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银钱,若是偶尔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可从江浙地区的海啸开始,接连数年,年年都不消停。
这么一趟接着一趟的折腾下来,就是地主家也得把余粮给折腾干净咯。
得亏了嘉佑帝执政数十年,折腾来折腾去的,把大宋的经济折腾的逐渐有了腾飞之势,各行各业尽皆蓬勃发展,朝廷不再只依靠赋税来充实国库。
而且前头十几年都还算是风调雨顺,嘉佑帝攒了一辈子的家底,还算是厚实,没有被折腾干净。
否则的话,只怕现如今这天下早就乱了。
想起先帝在位时,不遗余力的支持自己组建新军,不计投入的研制火炮和新式的武器,徐章就有些感慨。
如今太后执政,虽说没有彻底断了神武军的该有的俸禄,可原先嘉佑帝私底下从内库里头拨给神武军的研发经费却就此断了。
所以直到现在,徐章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往天工营里头再投点钱,维持天工营的正常运转,好早日制造出威力更大的火器来。
就在这千丝万缕的烦恼丝纠缠之下,徐章策马来到了城外的神武军大营。
“参见指使!”
天工营大门处,明暗哨加起来拢共有八人四拨,见徐章亲自过来,守门的几个军汉赶忙行礼。
若是平时,徐章还会笑着和这几个袍泽开开玩笑,说几句话,可今日徐章脑中已经被孙原所透露的大量错综复杂的信息给占满了,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匆匆进了大营。
“咱们指使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看着徐章快步离去的背影,旁边的军卒皱着眉头疑惑的问。
可惜他等到的不是旁边人的回答,而是狠狠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
“指使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
只见一个身着都头装扮的矮胖汉子按着腰刀走了出来。
可那汉子却全然不惧,把两只眼睛瞪得似统领一般,抬头挺胸,双脚脚跟并拢,左手手掌紧贴着大腿,右手提着长枪,以枪尾在地上重重一顿。
“报告都头,都头曾经说过,指使的事情,就是咱们神武军每一个兄弟的事情!”
就连已经远去的徐章,都被这家伙的大嗓门震得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更别说近在咫尺的矮胖都头了。
看着这厮一脸混不吝的模样,想要教训,可这话确实是自己亲口说的。
这些看守天工营的将士,都是当初跟着徐章一道从淮南回来的生死兄弟,对徐章极为忠心,否则的话,也不会被拉来看守被徐章视作珍宝一样的天工营了。
“哎!”
矮胖都头叹息一声,无奈的道:“连咱们指使都发愁的事情,就你这榆木脑袋,难不成还能替指使分忧不成?”
军汉被矮胖都头这话说的直接就噎住了,一双眼睛纵使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天工营内,宽大的屋子,占地足有五六亩,光是长就有十余丈,宽至少也有五丈,类似于后世的铁皮厂房,光是这样的大屋就拢共有四大间,一间冶铁,打制兵刃,浇筑火炮。
一间储存弹药,一间配置弹药。
最边上还有一间,便是火器的研发处。
徐章挨个走过,一一视察,每个区域里头,匠人学徒们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只有锻造间里头浇筑火炮的区域,炉火熄灭,也不见有匠人们忙碌。
如今朝廷把将作局给调走了,徐章虽打散重组了天工营,可却少了内库的拨款,以前有多少用多少的矿石生铁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批量的送过来了。
“哎哟哟,我的指使大人,您可算是来了!”徐章这才刚刚露面,一个瞧着六十多岁,顶上头发稀疏,只简单的用一根布带绑在一块,凑成个发髻的佝偻老汉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带着惊喜和满脸的笑容灵活的像猴子一样冲着徐章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伍老头,咋回事儿,怎么火炮浇筑那边的炉子都熄火了?”这伍老头就是这几座厂房的负责人,也是徐文走之后,天工营目前的头头。
“指使大人,小老儿倒是想让兄弟们开工来着,可库房的生铁昨日就见了底,仅剩的那些矿石,就算是冶炼出来了,连半只火炮都浇不出来,顶天了也只够修修补补的,剩点零碎边角打点箭头啥的。”
“半个月前不是刚刚才送来一批生铁和矿石吗?这么快就见底了?”徐章不敢置信的问。
老伍头叹了口气:“这不是刚刚才浇筑出来十二门新炮吗!一门就是两千多斤,就半月前的那点零碎,老早就见底了。”
看着败家的老伍头,徐章瞪大了眼睛,很是无奈。
“咱们现在拢共有多少门火炮?”
老伍头摆着手指头数道:“第一批的万钧神火炮十三门,第二批有十二门,拢共就是二十五门,再加上这一批改良版的二十四门,拢共加起来就是四十九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