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之中,潮湿,阴冷,还带着浓浓的腐臭味,着实不是正常人该待的地儿。
顾二还没答话,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荣平就先说话了:“叔父不用怀疑,是小侄儿暗中派人找上顾二哥哥的。”
徐章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荣平,虽然形象是差了些,可胳膊腿俱在,心底立马就松了口气:“我是该说你胆大包天呢!还是说你胆大包天呢?”
敢在这个时候,朝廷上上下下都在搜捕他这个叛贼余孽的时候回到京畿之地,而且还堂而皇之的进了距离东京城七八十里左右的陈留县城。
在智计上能否与已经故去的荣喜相比且不好说,但在勇气上,在胆色上,荣平已经可以说是青出于蓝。
孤身一人,在重重追捕之中,深入‘敌营’,这可是在话本故事里头才会出现的情节。
“叔父就当我是胆大包天吧!”荣平说道,随即话音一变:“不过叔父难道就不好奇,我分明已经逃出了东京,遁入山林之中,自此山高林阔,天远地远的,找一处无人认识的角落逍遥自在就是,为何还要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到陈留,甚至于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找上顾二哥和叔父吗?”
徐章和顾二也没那么多顾忌,搬来两摞干草,垫在地上,便学着荣平的模样席地而坐。
石头和王破敌守在牢门之外,防止任何人靠近。
左右的几间牢房也早已经被顾二命人清空。
“不好奇!”徐章当头一句,就把荣平剩下的话都给堵死了。
瞪大了眼睛,荣平不敢置信的看着徐章,脸上满是震惊。
徐章没好气的道:“你爹爹费尽心思才把你送出东京,就是知道事不可为,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才拼死一搏,兵行险着,你如今这么贸贸然就跑了回来,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可有替你爹爹考虑过?”
“他将你送出东京城,为的是留下你这条小命,将来好替你们荣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而不是让你跑回来送死的。”
徐章冷着脸没好气的骂道。
越说还越是激动,“皇城司的林指使,这些时日可一直憋着劲儿的,想要立下功劳,在官家和太后面前找补回来。”
荣平沉默着一言未发,徐章这话听着虽然是在骂他,可荣平却从里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若是以前的荣平,绝不会注意到险些,估计还会恶语相向,反骂徐章多管闲事,可现在的话,荣平却选择了沉默,竖起了双耳,将徐章满含怒气的话,一字一句的都听得仔细。
“趁着现在没被人发现,还是赶紧离开!到了外边再改头换面,和以前认识的人不要再有联系,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一切从头开始,别想其他那些有的没的。”
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脑,信息化连苗头都还没有出现的古代社会里头,若是当真有心躲藏,别人还真的不一定找的出来。
找人全凭画像,可朝廷发下去的通缉令上面的画像,能够和本人有个七八分相似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要略略加些修饰,譬如以前是个白面小生的,把自己给晒黑了,蓄上一脸的络腮胡子,就算是熟人,只要不是特别亲近的那种,都很难认出来。
水浒里头,武二郎在鸳鸯楼里头杀了张都监、张团练和蒋门神等人,之后一路潜逃,遇上了孙二娘和张青,不过给他换了身头陀的装扮,武二就堂而皇之的四处行走,不也一样屁事儿没有。
“哎!”
看着低头不语,一言未发的荣平,徐章叹了口气,满是唏嘘。
昔日盛极一时的富昌侯荣家,不可一世的荣家嫡长子荣平,如今也沦落到只能藏身于暗无天日的县衙大牢之中,诸般际遇,着实令人唏嘘。
“叔父当真不想知道?”听得徐章话音落下,荣平抬头再度问道。
“不想!”徐章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往往也就越快。”
“我年纪轻轻就有了如今的成就,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可享,干嘛还要对什么事儿都那么好奇!须知这世上一切的祸端,往往都是从那么一瞬间的好奇开始的。”
荣平显然没有料到,徐章还是这般回答,不仅如此,还细心的给出了解释。
昏暗的牢房之内,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起来,徐章和荣平两人大眼瞪着小眼,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良久。
“哈哈哈!”
荣平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难怪父亲生前常说,遍数整个东京城,也就徐叔父这么一个妙人了!”
“叔父的想法,当真叫人耳目一新。”
“可细细想来,却又极有道理!”
徐章没好气的道:“想个屁想,你小子赶紧给老子离开陈留,北方也别呆了,有多远就滚多远,最好找艘船出海去,或是继续南下,或是顺着海岸一路向西,总之近些年都不要再回东京来。”
这小子现在在朝廷里头可是挂了号的,要是还在四处蹦跶,指不定就被那个衙门的探子给寻到了踪迹,到时候还不是鸡飞蛋打。
见自己说不动徐章,荣喜只能求助顾二了。
扭头抬眼,可怜巴巴。
顾二心底叹了口气,出声说道:“谨言,咱们来都来了,好歹好几十里路呢,大风大雪的走了一整日,总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吧!”
顾二很是给面子的耐心劝说徐章。
“哼!”
徐章一声闷哼,对着的不是顾二,而是荣平,还狠狠瞪了荣平一眼。
可脸上还是不见丝毫松缓动容,依旧固执的说:“仲怀,你可别被这小子给忽悠了,这小子以前是个什么德行,你比我可要清楚的多,你不会真以为他现在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头有多高明吧?”
娘希匹,躲哪儿不好,躲到牢里,阴森潮湿,昏暗无光,不见天日,这种地方住的久了,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还没得自由,喜欢住在牢里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顾二看了一眼荣平,送上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
“话可不能这么说,荣平以前是混账了些,可自从他小姑姑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已然痛改前非,绝非昔日那个成日只知道厮混,欺男霸女,一无是处的荣家大公子了。”
“你瞧瞧我,以前不也一样顽劣吗,还被人和荣平还有令国公杨家的老三一起被称为东京城三大祸害,可现在我不是一样也变了么!”
“圣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况且荣兄弟刚刚遭逢如此大变,骤起骤落,心思眼界,自然和以前在东京成里做纨绔时大不一样。”
顾二一脸感同身受的劝说着徐章,引经据典,甚至还扯到了自己身上。
徐章听得连连点头。
顾二自己就是个痛改前非,健康向上的好例子。
不过荣平的话,徐章却还是难免狐疑的看着他。
荣平和顾二可不一样,顾二本身并不算太过纨绔,顶天了也不过是喜欢花天酒地,混迹勾栏瓦肆罢了。
一不欺行霸市,二不强抢民女,三不做欺占民宅民田之类的缺德事。
还有他那个看着和善可亲,待顾二极好的继母在后头推波助澜,几个叔伯堂兄弟们在外头用他的名字四处厮混。
可先顾候每每都不听辩解,对着顾二就是一顿狠打,小时候还好,顾二畏惧于父亲的威严,不敢反抗。
可年纪逐渐大了之后,进入到叛逆期,先顾候越是打骂,顾二就越是浪荡,知道扬州一行,白老爷子过世之后,顾二这才逐渐开始改变。
可荣平的话,却和顾二完全不同,后两样荣平有没有做过徐章不怎么清楚,但第一样以前的时候可荣平这小子可没少做。
走在大街上,若是心情不好,又恰巧遇上个不开眼的老百姓,抡动鞭子就是一顿狠打,打过之后,丢下些银钱然后飘然离去。
明面上东京城里的百姓们传他们三人是东京三霸,可私底下,暗地里,哪一个不是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还被冠上一个东京三害的‘雅号’。
“还请叔父明鉴!”荣平顺势躬身施礼,目光扫过徐章的眼睛,看着徐章脸上已经略略有些变化的神情,先前被徐章一番骚操作弄得哑口无言,差点给打消了的自信心,如今却再度升起。
“荣兄弟也要来见咱们,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和咱们说。”顾二在旁边循循善诱,孜孜不倦的劝解。“说不定里头还有什么咱们所不知道的阴谋诡计呢!”
“谨言行事素来以谨慎小心为宗旨,若是当真有什么针对咱们,甚至是针对朝廷的阴谋诡计,咱们若是知道了,也好早做提防呀!”
徐章犹豫再三,眉头皱成了川字。
“谨言不是常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吗!”
二人目光与半空之中相触,内心深处,早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若是等到了事到临头,才去想法子,找门路,为时可就晚了。”顾二继续说道。
“也罢!”徐章终究还是松了口气,先及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随即才把目光从顾二身上挪到眼前的荣平身上,随即叹息一声,无奈的道:“仲怀说的有道理,来都来了,若是不听一听,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吾心难安。”
“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和荣大哥虽是兄弟,当初攻打宣德门之时,若不是荣大哥命人开门献降,我绝没有那么快打进皇宫大内,荣大哥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可你们荣家这事儿太大,我身后还有妻子父母,兄妹亲眷,是万万不敢替荣家说话的。”
徐章神情略略有些黯然,这些话也并不是信口胡说的,而是发自肺腑,乃是徐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荣喜对徐章本就极为照顾,阎王之乱时,更是将一桩泼天大功拱手送给了徐章,免去了徐章无数的麻烦,免去了双方将士们不知多少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