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西门之外,官军的攻势戛然而止,城头之上,无数中箭的百姓哀嚎着,痛呼着。
一个手臂和腰腹中箭,但还没有死的百姓,虚弱的靠在城垛之上,对着身边兵甲森寒的叛军祈求道:“军爷,行行好,救救我们吧!我还不想死啊!”
同样在恳求他们的,还有周遭无数中箭,却侥幸未死的老百姓,有老人,有妇人,甚至还有七孩童。
那些侥幸幸存,躲过了箭雨的,正蜷缩着身子,躲在城垛后面,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看着周遭的修罗景象,不少人都已经被吓傻了。
他们都是天圣教最忠诚的信徒,信仰天神,信仰他们的教主,那位天生的圣人,如今的昭德皇帝。
他们上城之前,那些个给他们洗脑的天圣教徒们把他们的行为说的无比伟大,可上来之后,他们才发现,等待他们的不是什么那些教徒口中的极乐世界,而是修罗地狱。
可惜,他们却再也没有机会将这事儿告诉别人了。
冷峻的叛军将领,直接下达了杀无赦的命令。
盾兵挡在前头,弓箭手们拉弓搭箭,用的皆是官军送进来的箭矢。
箭雨过后。
城墙之上响起一阵阵密集而绝望的惨叫声、低吼声。
直到这群被押送而来的百姓,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看着面前倒成一片的百姓,叛军将领松了口气。
大手一挥,近百叛军分作两队,上前检查百姓们的生死。
但凡有发现那种装死躺在地上的,话不多少,直接补上一箭。
“报!”
城外官军大营。
孙平寇刚刚走进大帐,正打算召集众将议事。
“何事?”
“报将军!属下等隐约看见城头之上的叛军在射杀那些百姓,我们指挥觉得奇怪,让卑职赶紧来禀告将军!”
“叛军在射杀百姓?”孙平寇先是一愣,随即面色骤变。
舒州城内,无数百姓被叛军敲锣打鼓的叫到街上。
一具具尸体从城楼之上被抬下来。
与此同时,一声甲胄的元昊终于现身。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元昊看着面前堆满了长街的尸体,立马便戏精附体,对着四周的叛军将领们大声喝问,语气之中,满是悲痛和震惊。
“不是都说要向官军投降了吗?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尸体?”
一个将领抹着眼泪唉声说道:“陛下,如今城中已然快要断粮了,这些百姓不忍看二郎们与冠军死战,便自发请命出城要去官军大营与官军里头的大官求情!相求那些大官网开一面,接受咱们的投降!”
越说将领哭的越是厉害,声泪俱下的说道:“可不曾想,上了城头,才将将放下吊篮,吊下去十余人,官军便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城头就是一阵乱箭!”
“不论咱们和百姓们怎么解释,官军就是不理会,一个领头的官军大将还说了,舒州百姓收容了咱们,就已经犯下了滔天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可怜这些百姓一派拳拳之心,不忍看到舒州城生灵涂炭!却惨遭那穷凶极恶的官军欺凌,竟是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咱们的二郎也折损了许多。”
“他们还·····他们还”
元昊气得瞠目结舌,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眼中闪烁着无边的怒火,揪着那个将领的衣领咬着牙恨恨的道:“他们还什么?”
“他们还说,朝廷下了命令,一颗首级赏银二两,咱们的人头不够,就拿城中百姓的人头去凑!就说城中百姓和咱们沆瀣一气,誓死抵抗朝廷大军!官军无奈,只能只能”
“只能什么?”
“只能将城中百姓斩杀殆尽!方才破了舒州城!”
“他们当真这么说?”元昊质问那将领。
那将领点头如捣蒜:“官军确实是这么说的,不止我听到了,城头之上的兄弟们都听到了!”
“对对对!陛下,咱们都听到了!”
“官军就是这么说的!”
元昊和叛军们一唱一和,绘声绘色的把他们早已编好的故事说给四周围观的百姓们听。
人群之中,当即便有人拍着打退,怒喝道:“狗日的贼官军,竟想拿咱们头颅去换朝廷的赏银!”
“他娘的,官军什么德行,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平日里欺男霸女,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还少吗?”
“官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咱们的原先那个知县,他家的侄儿,到处欺负咱们老百姓,看到相貌出众一些的小娘子,不顾人家反应,硬是将人抢回家中。”
“对对对!周老四家的儿媳妇不就是被那个王八蛋抢了去,生生凌辱致死,周老四的儿子去衙门告状,被一顿杀威棒直接给打死了!”
“周老四老两口也是惨,儿媳被抢,凌辱致死,儿子也被打死,彻底没了指望,老夫妻俩就在城外投了河!”
围观的百姓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越说越是觉得气氛,越说越厌恶官府衙门,厌恶朝廷。
眼看着气氛差不多了。
人群之中又有人大吼道:“狗娘养的贼官军,想拿咱们的人头去换赏银,咱们就是不能如他们的意,和他们拼了!”
“对!和他们拼了!”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对对对!”
“官军也是人,和咱们一样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两个眼睛两个耳朵,又不能刀枪不入!一刀捅进去,也是一个窟窿眼!”
“对!干他个狗日的!”
“糟了!”
舒州城外,官军大帐之中,孙平寇面色大变。
可纵使他猜出了这些叛贼们的打算,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城内城外,中间还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城墙,宛若天堑。
孙平寇便是有心改变现状,却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徒劳叹息。
“哎!”
孙平寇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再变,露出自嘲之色:“终究还是小觑了天下人。”
“先前五爷便说过,天圣贼人,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偏生百姓愚昧,最吃这一套!”
“也罢也罢!”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城内百姓,便你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孙平寇在心中暗自想到,复又摇了摇头,口中喃喃低语道:“希望他们足够聪明吧!”
是夜,城内叛军,连夜开挖城门处的填塞的土石。
城中百姓齐齐出力,四千多叛军,外加四五千左右的百姓,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将堵塞住城门的土石悉数搬运走了。
天际拂晓,一丝鱼肚白出现在远方的天空之上。
城外官军的军营一片死寂。
城门之外,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有叛军,有百姓!
城头之上,一身穿滚黄龙袍,头戴冕冠,前后缀十二旒,雄壮高大威武的身影立于城头之上。
城墙之下,数千双眼睛同时汇聚在那身影之上。
只见那人抬手一挥!
城头之上,便有十余甲士手持木槌,奋力的敲击在牛皮制成的大鼓之上。
咚咚咚!
沉闷鼓声骤然响起。
“冲啊!”
城墙之下,天圣教的几个堂主护法一马当先,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冲锋在最前。
刹那之间,在天际那缕鱼肚白的照耀之下,一群密密麻麻宛若蚂蚁一般的叛军、民众,拎着各式的兵刃奋力怒吼着,嚎叫着朝着官军的营地冲去。
“杀呀!”
“杀死贼官军!”
“大家冲呀!”
不得不说,这些个被洗脑,被怒火填满胸膛的百姓、叛军们,冲锋起来确实具有一定的威势。
官军大营之中,仍旧是一片死寂,天边虽泛起了鱼肚白,但地面之上,还是略微有些暗淡,隔得又远,官军营地之中竟瞧不见半点儿动静。
冲锋在最前的叛军,眼看着官军大营越来越近。
两百步、一百步、八十步。
若是换了平时,只要靠近官军两百八十步左右,官军的第一波箭雨就来了。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官军大营之中终于有了动静,一支支火把亮了起来。
“兄弟们!杀”
冲在最前的是天生教的一位护法,现如今天圣国的左路先锋。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声音却戛然而止,面色骤变,瞳孔也跟着骤然收缩,因为在那微弱的火光之中,他看到了的是整齐如铁王八一样的军阵。
刀枪林立,弓弩齐备。
“有埋伏!”
话刚刚喊出去,还没来得及传远。
密集的箭雨便如蝗虫一般自官军大营之中激射而出。
铺天盖地,宛若蝗虫席卷大地。
那护法首当其冲,被七八只羽箭射中,被巨大的惯性推的往后倒飞而去,砸在了紧随其后的几个叛军身上,
到死的时候,这位在天圣教里头地位极高的护法还是满脸的震惊,眼睛里头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神采。
直至眼中的神光逐渐涣散,还能没能明白,为何官军早早便有了埋伏!
这不是战场厮杀,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这些个怒吼着,呐喊着,叫嚣着,宣泄着心中不平的叛军、被蛊惑的百姓,在装备精良,且早有准备的官军面前,宛若待宰的羔羊。
箭雨如潮,一排又一排的人如割麦子一样一茬一茬的倒下。
后边的人看不清前面的情形,叫嚣着继续往前,前面的不断倒下,宛若一个死循环。
终于有人冲到官军大营之中,可等待他们的不是胜利,而是官军如林一般的长枪长矛。
天色渐明,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开始往后逃窜。
哭着、喊着、跑着、爬着,一个个都恨不得爹娘多给自己生出几条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