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骑了一辆洋车子。
韩林同志现在落在巡捕房的手中,比起被极司菲尔路的人直接抓走,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苏哲知道,以法租界当局面对日本人的软弱表现,韩林大概率后续还是会被引渡给七十六号亦或者是日本人的手中。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这个变故告知组织上,请组织上展开对韩林同志的营救。
‘丹顶鹤’同志现在不在上海,他暂时没有了直接上线,要联系组织上,只能去西爱咸斯路慎成里六十四号的江苏省委机关秘密驻地。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去一趟药铺。
他和金总有默契,他是出来为金总取药的,那么,安全起见,为了避免细节上的疏忽,药铺是必然要走一趟的。
“上次拿过的你家秘制的止痛药。”苏哲对药铺伙计说道,“来一小瓶。”
“好嘞,您稍等。”小伙计热情说道,然后转身去药柜取药。
苏哲点了一支烟卷,面色平静的等候。
药柜的上方悬挂了一面小镜子,苏哲知道这是辟邪用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一眯,他方才通过镜子瞥到药铺外面有人在鬼鬼祟祟的探头向里看。
这个情况引起了苏哲心中的警觉。
他不动声色的从药铺伙计手中接过药瓶,付了钱。
出了药铺后,苏哲骑上洋车子。
兜里的洋火盒在他上车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苏哲下车,弯腰去捡洋火盒,他就看到方才瞥见的那个鬼鬼祟祟的人,与身旁的一个戴了鸭舌帽的男子使了个眼色,然后那人就进了药铺。
苏哲心中凛然,尽管现在还不确定那两人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是不是被敌人盯上了,但是,这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了。
苏哲果断改变要去西爱咸斯路慎成里六十四号的计划,他骑上洋车子,骑了两条街后,来到了自己平常经常来吃饭的面馆,点了一碗笋干浇头面,坐在位子上安静的等待。
果不其然,方才那个鬼鬼祟祟的人也进了面馆,几分钟后,那个进了药铺的鸭舌帽男子也来了面馆。
两人也要了面,现在坐在凳子上低声说着什么。
至此,苏哲已经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自己被人盯上了。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总巡长办公室。
“这药不错,每次偏头痛犯了,服这药都立刻见效。”金克木接过药瓶,说道。
说着,他瞥了苏哲一眼,“你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以前出去总要偷懒的。”
“金总可别冤枉我,我拿了药,抽空吃了碗面,寻思着您急着用药,就赶紧回来了。”苏哲叫屈说道。
“那你还抽空吃碗面,我都还饿着肚子呢。”金克木笑骂道。
苏哲看着金克木,他的心中犹如天人交战。
“怎么了?”金克木问道。
“属下发现有人跟踪,这不就急着回来向金总您汇报了。”苏哲说道。
说完,他微笑着看着金克木。
果然。
金克木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深深地看了苏哲一眼,“小苏啊,你果然是西北那边的。”
对于金克木言语指出自己的身份,苏哲并未感到惊讶,他与金克木之间早有默契,金总应该此前便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只不过今天双方才把这层窗户纸揭破罢了。
“冯先生曾有言,有机会的话,请我代他向您表达谢意。”苏哲说道,“当年援手之情,他铭记在心。”
“不过是举手之劳,冯先生却一直记得。”金克木神情微动,说道。
当年L案爆发,法租界政治处配合党务调查处缉捕红党,这位冯先生是在名单上的红党要犯,金克木与此人是朋友,不忍友人遭难,提前通了风,这才使得这位朋友提前撤离。
同时,苏哲提起这位冯先生,金克木也便确切证实了苏哲的身份,因为那件事是只有他和冯先生才知道的秘密。
“我党对于帮助过我们的朋友,会一直记着的。”苏哲说道。
‘丹顶鹤’同志此前与他有过秘密谈话,金克木虽然不是我党同志,但是,是一位爱国之人,对红色也并无仇恨,更有援手之恩情,一旦情况危机,需要金克木的帮助,可以告知‘冯先生’之事,以兹取得金克木的信任。
“你说你被人跟踪,可是你暴露了?”金克木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目前尚不知道这伙人的来历。”苏哲思忖说道,“且我的身份隐秘,暴露的可能性不大,不过,确实需要小心从事。”
“另外,我是金总你的助理,倘若我果然被人盯上了。”苏哲表情严肃说道,“很难说敌人会不会也对金总您产生歹意,更何况金总您素来对日方态度强硬,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无论我这边是什么情况,金总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不过是东洋野犬,金某不怕他们。”金克木沉声道。
于私,他的大外甥战死疆场,为国捐躯,他与日本人有血债,于公,堂堂中国人,此乃国恨,家仇国恨,他金克木与日本人不共戴天!
更何况,小外甥现在是红党新四军,正与日寇浴血奋战,他金克木怎么也不能比晚辈差劲。
“总归要小心。”苏哲说道,“冯先生说,将来抗战胜利了,他要亲自摆酒,与金总您这位老朋友把酒言欢,共庆胜利。”
“好好好。”金克木高兴说道,“我等着那一天呢。”
“特工总部必然会要求政治处引渡韩林。”苏哲说道,“如果可能的话,希望金总在职权范围内,尽量拖延一二。”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金克木点点头,“都是抗日热血男儿,金某会尽量保护。”
临近下班时间。
程千帆的座驾刚刚开出薛华立路的大门。
“帆哥。”李浩对程千帆说道。
程千帆顺着李浩的目光看,就看到了马路对面停着两辆车,其中一辆车的边上站着一个人,赫然这是七十六号的曹宇。
“开过去,靠近问问。”程千帆心中一动,说道。
“是。”
车子开到了马路对面,停下,李浩落下车窗。
曹宇果然走了过来。
“程总,主任在车里,他约您在春风得意楼一晤。”曹宇从车窗探头进来,说道。
“唔。”程千帆微微颔首。
曹宇回到那边汽车里,很快,那两辆汽车开动。
“帆哥,要不要调集弟兄们过去。”李浩问道。
“做什么?抓李萃群啊。”程千帆没好气说道。
然后他眼珠子一转,“让豪仔带一队人到春风得意楼。”
“是!”
李浩招了招手,门岗立刻有巡捕小跑过来,李浩叮嘱一番,巡捕点点头,一路跑回了巡捕房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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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楼。
“学弟今日好大的威风啊。”李萃群轻饮一口茶水,看着程千帆,淡淡说道。
“敢问学长,学弟可曾有得罪之处?”程千帆眯着眼睛看了李萃群一眼,缓缓说道。
“学弟这话怎么说。”李萃群说道。
“学长的人到了我的地盘抓人,没有事先知会,这且不说,还打伤了我的手下,还要劫走我巡捕房要抓捕的要犯,这就过分了吧。”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
李萃群心中只觉得腻味,他本欲先声夺人,却没想到这程千帆非但不接招,还反手将了一车。
不,这不是反将一军,这是倒打一耙啊!
“那韩林是我特工总部要抓捕的红党要犯,却是没想到此人竟然也进入到学弟的视线。”李萃群轻轻摇头,说道,“想不到红党行事不秘,反倒是引发了这等误会。”
程千帆鼻腔哼了一声。
“至于说误伤了学弟的手下,此乃误会,也是双方通信不畅造成的。”李萃群说道,他看着程千帆,“倒是我那手下万海洋,学弟可是明知道他是我的人,还开枪伤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愚兄倒是要问了,可是愚兄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学弟?”
“万海洋言语不敬。”程千帆说道,“学弟只不过是代学长教训一下他罢了。”
李萃群脸色一变,瞪着程千帆。
“是学弟用词不当了。”程千帆颇有唾面自干的架势,他虚拍了一下嘴巴,“万海洋出言不逊,学弟我教训一下他。”
“据我所知,万海洋当时向你道歉了,言说一切都是误会。”李萃群忍住怒火,皱眉说道。
程千帆这话,虽然收回了几个字,但是,因为有前面那句话打底,他听了依然还是很不舒服。
程千帆起身给李萃群倒了一杯茶水,“他抓了我的人,打伤了我的人,还试图劫走红党要犯。”
“我都说了是误会。”李萃群说道,“万海洋已经向你道歉了,他的态度一开始并无太多错处。”
“他抓了我的人,打伤了我的人,还试图劫走红党要犯……”
“你能不能不要来回说这车轱辘话。”李萃群是既无奈又窝火,看着程千帆说道。
“他激将学弟。”程千帆叹了口气,说道,“众目睽睽之下,他抓了学弟的人,打伤了学弟的人,还试图劫走红党要犯……”
李萃群揉了揉眉心,“不是说了,不要说这车轱辘话么。”
“好叫学长得知,学弟我翻来覆去的说,乃是让学长知道学弟我受的委屈,此事错不在我。”程千帆说道,“总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就坏了小弟与兄长的情义吧。”
李萃群指着程千帆,他险些气乐了,面前这家伙巧舌如簧,都直接开枪打他手下大将,抓了他的人,现在竟然还当着他们的面谈情义。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了,程千帆虽然开枪伤人了,但是,不管是出于愤怒还是什么原因开的枪,程千帆心里还是不愿意与他以及特工总部的关系彻底闹僵的,所以才会提及两人间的‘情义’。
“万海洋若有错处,你及后打电话给我,我自当训斥惩处。”李萃群说道“不管怎么说,都不要开枪伤人。”
“万海洋开枪在先,后又激将学弟,学弟不开枪实在是下不来台啊。”程千帆说道。
李萃群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他不清楚此件事是否真如程千帆所说,是一时激愤所导致,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能暂时接受这个说法。
程千帆身上的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身份固然重要,但是,李萃群并非太过忌惮,若是惹毛了他,特工总部报复法租界巡捕房,那法租界就等着枪声四起,不得安宁吧,每天不死几个巡捕,他李萃群的名字都倒过来写。
真正让李萃群顾忌的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学弟,在汪先生那里的跟脚,楚铭宇对程千帆非常信重,汪先生也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动程千帆的。
“好,万海洋打伤你的人,你开枪打伤万海洋,皆乃误会导致,此事就此揭过,学弟意下如何。”李萃群看着程千帆,说道。
“既然学长开口了,学弟我即便是有再大的委屈,也只得点头了。”程千帆苦笑一声说道。
多毛你!委屈你个卵子!
李萃群被气的都有些喘粗气了,面上还要带着礼节性的笑容。
“既然误会说开了,那万海洋他们……”李萃群说道。
“放人。”程千帆喝了口茶水,说道,“明天早上就放人。”
“明天早上?”李萃群的眉头皱起来,面色也阴下来,看着程千帆说道。
“人是学弟我下令抓的,但是,现在此事已经‘上达天听’,即便是要放人,也要从警务总监办公室那里走一个过场。”程千帆一脸无奈的解释说道,“明天早上能放人,已经是最快的流程了。”
“好。”李萃群强忍怒火,微微颔首,“辛苦学弟了。”
说着,他停顿一下,又说道,“关于那个红党韩林……”
“学长还好意思提韩林!”程千帆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说道。
李萃群的面色也冷下来,“学弟这话什么意思!”
“红党韩林是我巡捕房秘密监视的对象,我们之所以没有动手抓人,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程千帆表情愤慨说道,“现在倒好,学长这边横插一杠子,把这鱼饵抓了,学弟我这边还怎么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