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老实本分,平日里就算谁惹着他了,也就是笑笑了事,大家伙儿就直接叫他王老实,久而久之,连他的本名王大石都无人记起了。
王老实不算新兵,他参军入伍已有整整一个年头了,更确切点说,他是在徐州我四行团招的一批难民兵。
当年,他们许多人参军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不让亲人饿死,王老实也不例外。
王老实参加了我四行团成立以来几乎所有战斗,在泌河,他做为训练中表现良好的新兵被带上战场历练,总共投出3枚手榴弹,低于参战新兵平均水平不说,还吓尿了裤子,战后被评为不宜编入一线作战部队新兵之一。
在我四行团,能进入一线部队的新兵,都必然是新兵中最拔尖的,军事素养和勇气这二者兼具。
显然,获此评价的王老实不符合这个标准,他被编入辎重营成了一名辎重兵。很多新兵也是在这里,逐渐被战火淬炼成老兵,从而不再恐惧残酷战场,并走上一线。
王老实的路也是如此,我团进入太行山的第一战,他是辎重兵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但他是所在辎重排单兵运输物资最多的辎重兵。
虽然王老实没和任何人说过他的想法,但我想,那个时候的他,应该也是很懊悔自己参军第一战的表现,他默默的在努力证明自己。
但他依旧没有进入一线部队,依旧是一名辎重兵,直到9月晋东大战,面对日军数万大军围攻,我团辎重兵也被迫拿起枪走上一线。
那一战中,王老实没有再尿裤子,但他负伤了,他被日军92式重机枪子弹击中胳膊,臂骨被打断露出骨茬,为了避免伤口感染,军医不得不为他做了截肢手术。
王老实成了一名残疾人,不仅没有机会再走上他向往的一线部队,甚至连辎重兵都没法再当了,按照我团规定,他要退役。
王老实成了老兵,但前面加上了伤残二字,但他可以回家了。
他的妻子和孩子还在镇上的家中等着他,拿着发放的100大洋重伤抚恤的他可以重新开启属于他的人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做点小生意继续养活一家人,做一名好丈夫一名好父亲。
但,日军的元旦攻势来了!
新成立的保卫营内充斥着大量新兵和民兵,急需老兵!在团主力近乎全员离开的情况下,驻地保卫营就是大口子洞镇最后一道屏障。
刚回家没几天的王老实重新走入军营,这一次,他不再是被迫走上战场的辎重兵,而是拥有10名新兵步兵班中五名老兵之一,任下士。
下士军衔,还是他因伤退役前的原军衔,如果不是因为那条失去的胳膊,王老实还只是名上等兵,哪怕是在缺乏老兵的保卫营,他依旧是最普通的那一个。
王老实所在的步兵班,负责距离大口子洞镇9公里处的一处机枪暗堡,那里设施已经足够完善,拥有可防92步兵炮和75山炮正面轰击的永固机枪工事,还有用于防护高地的战壕,也有用于撤退至安全地带的交通堑壕。
若无意外,哪怕日军用100人甚至一个步兵中队围攻,这个标号为0059的暗堡也能将之击退。
但意外发生了!
孤军深入的132步兵联队为了逃命,呼叫了日机前来轰炸,一颗重磅航弹就落在王老实所在工事的侧面不到20米处。
工事没有垮,但大家都应该见过500磅航弹的厉害,别说20米,就是50米100米,哪怕是有着战壕的保护,位于其中的人也有可能被生生震死。
猝不及防之下,该步兵班位于暗堡中的两名老兵、三名新兵以及地表战壕中的两名老兵、四名新兵尽皆牺牲,唯剩带着三名新兵去暗堡更深处搬弹药的王老实下士四人幸存。
王老实下士,成了该步兵班仅存的最高军衔者。
四行团规定,若战损超过百分之七十,报备并经上级批准,可以撤离!
王老实完全有理由发射信号弹,向自己的排长请求撤离,位于暗堡后方的交通堑壕一直到战后都还保存完整。
但王老实没有,因为他所在的暗堡工事,扼守着我方另外两处大型暗堡的侧翼,一旦日军攻占这里,就有可能将步兵炮架上高地,对我另外两处阵地侧翼进行轰击,迫使高地上战壕内火力削弱,日军工兵可以更容易爬上山地对暗堡实施人工爆破。
而如果那两处犹如门牙一般的暗堡被破,日军132步兵联队将会获得更大活动空间,有可能会冲破我保卫营给其设下的口袋阵。
虽然在战后经过论证,孤军深入已经陷入重重包围的日军不断失血后,已经无力冲出我方密布的暗堡工事火力地域,但做为一名士兵,那是王老实无法预料的。
那时的他只知道,排长和他们交待过,死守0059号工事,就算被攻克,也必须让日军在那里流尽鲜血。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做为0059号工事幸存下来的唯一军士,王老实决意死守。
新兵成了机枪手,老兵成了观察手和弹药手,那挺老旧的马克沁重机枪,成为他们手中最锋利的箭。
日军为了攻克这个暗堡,动用了足足2个步兵中队轮番进攻,远远超过了一个步兵班可阻挡200名日军攻击的负荷。
但四名士兵依托着这个牢不可催的暗堡工事,竟然奇迹般坚守了一个下午,他们的高地下方,铺满了土黄色尸骸。
可战至黄昏,随着两名以冲锋枪和步枪在地表战壕中战斗的士兵一重伤一牺牲,0059号工事的战力也接近枯竭。
日军的工兵得以潜入0059号工事下方,安放了大量炸药包,坚固的工事被轰开。
被迫躲入防爆沟的两名士兵几乎失去了最后撤离的机会,如果他们不愿抛弃重伤战友的话。
“背上山药蛋,撤,老子给你们断后!”王老实下达了他做为该工事最高指挥官以来最后一道军令。
没有人断后,三人皆死。
这就是王老实做为老兵的决断。
新兵不想走,但他不得不走,既是因为命令,也是因为重伤昏迷的战友。
冲锋枪急速射击的声音响彻交通堑壕口,那是独臂老兵为战友所做的最后抵抗。
新兵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知道,那是备弹400发的冲锋枪最后一个弹匣。
已经背着重伤战友通过交通堑壕狂奔60米脱离危险区域的新兵回望他的军士兄长,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满胸血污的老实兄长斜躺在交通堑壕内,无比艰难的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的目光对着天空,嘴唇翕动着呢喃着,吼了一句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懂的话,而后,脸上泛起笑容,淡定的拿刚抽了一口的烟头点燃了身下的引线。
那是0059号工事储存的30公斤重炸药包,是用以不得不撤离时破坏暗堡工事之用。
但老实军士,却将之留给了自己,以及围上来的十几名日军步兵。”
伴随着澹台明月的故事,会场中一片安静,除了一名佩戴着沾染血迹下士军衔士兵竭力强忍的呜咽。
这是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士兵,从参军到退役,哪怕他拼尽全力,但在人才济济英雄辈出的四行团,也是一名无名之辈。
正如澹台明月所说的,哪怕晋升为下士,那也是因为其重伤截肢后的安慰奖。
平凡,就是对其军事生涯最真实的描述。
可就是这样一名平凡的军士,在自己最后一场战斗中,绽放出自己最璀璨的光华。
这是属于平凡中的不平凡,授特等战功,可!
“你们一定很想知道这位老实平凡的下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喊了什么,是保家卫国的口号,还是对鬼子的愤恨!
不,都不是!
他喊的是:妹子,对不起,这辈子没带你看烟花!如果还有下辈子,我每年都给你买,每年都陪你放,真的,不骗你,让这个大烟花为我作证!”
澹台明月的声音很轻,但老实军士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句话,却像一支利箭插入在场所有铁汉的心脏。
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实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记得妻子最大的梦想,他曾经想努力实现过,但现在,因为国仇家恨,他只能用自己的血肉,化作漫天烟花,许下承诺:对不起,下辈子!
残酷至令人心碎,也浪漫温柔至骨髓!
‘狗日的,狗日的,我是王疯子,我特么不能哭!’王小强内心疯狂的咆哮着,但事实上,这个在万里大转移路上中弹昏死几天都没掉一滴泪的男人,却在拼命揉自己业已通红的眼眶。
古人说:‘无情未必真豪杰,谁说怜子不丈夫!’说的,也许就是这吧!
她,就是他生命最后一刻最惦记的那个人!
最终,是0059号
工事仅存的那名新兵,佩戴着曾经属于王老实的下士军衔上台,为其代领特等战功虎头勋章。
那也是王老实唯一留下的,在点燃引线之前,他将军衔领章扯下含在嘴中。
这两片被血液浸透的领章,最终也被中国军事博物馆收藏。
而60年后,一名受邀进平北城观看50年国庆阅兵式的老妇人,仰望着漫天烟火,眼含热泪。
“娃儿他爹,是你回来了吗?”
随着澹台明月讲述的一个又一个故事,六名特等功获得者平凡而又壮怀激烈的形象鲜明的刻在在场所有人脑海里。
但最终能走上台自己领奖的,不过两人。
是已经晋升为陆军中尉的龙岩和晋升为陆军下士并调入山地步兵连的庞子龙。
用亲自为这二位授军功章的刘师长的原话:“希望你们两位,成为我中华之军中的两条龙,再立新功!”
是的,来参加四行团授功大会的三个中将师长,一人为两个特等功获得者颁发军功章,倒也公平。
等授奖完毕,全军再度起立向台上的战友敬礼,那是向英雄致敬,整个会场肃穆安静足足一分钟。
无论将军还是士兵,在寒风中就那么笔挺的站着,军姿规整!
看着那一张张犹如钢浇铁铸的黝黑面孔,澹台明镜那一刻似乎真的懂了什么叫军人。
操控枪械和感受到子弹从枪膛中喷射而出的刺激感以及想象中穿上军装的英武骄傲,在这些面前,显得多么幼稚可笑。
但自我否定后的沮丧,并没有打消少年胸膛里激荡着的热血。
“我会成为你们中的一员,而且,有一天我会拥有那个军功章,不管是我自己上去领还是他人代我,相信我,夏大雨中士!”澹台明镜很认真的看着身边的夏大雨。
“哦,那在你穿上新兵作训服之前,你得先说服澹台夫人和你爹,或许还得加上澹台连长!”夏大雨很客观的回答他。
“我已经成年,我的人生,总得由我自己做主!”澹台明镜白皙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坚定。
澹台明镜和澹台明月是一个妈生的,但从相貌上来说,澹台明月更像父亲澹台云舒多一些,眉宇中尽显英气,而澹台明镜则更像澹台夫人,长相偏秀气。
可再这一刻,夏大雨竟然有种看到澹台明月的感觉。
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貌似这正在唐团座安排的方向上不断跑偏。
纵算是唐刀,也无法算尽一切,比如他小舅子对自己未来人生规划。
接下来,重新坐下的四行团所有官兵都屏息静气,等待着站在台上的团座长官开盲盒。
他们等的是集体军功!
四行团历来是集体高于个人,颁授完个人军功,留在最后的重头戏,就是颁布集体军功。
集体军功没有个人军功那样复杂,就是一二三等功,凡是被记功的团体,全部人等军饷上浮百分之十,并且有三日假期,哪怕是被补充进入该部的新兵们也不例外。
但更令军人们看重的,是拥有集体一等功的团体,享有新式装备优先装备权。
近一年来,团里的各式新装备可是层出不穷,从三棱军刺到半自动步枪到黑星手枪再到60迫,这即将进入新年,传闻中臂MG34机枪还要更牛掰的班用轻机枪MG39即将列装一线部队。
身为军人,谁不想成为最先扛起新装备的那个人?那就是王牌的象征。
只不过,在场的四行团之军心中更清楚,这一次大战,不管是中条山还是太行山,四行团各部可打得都不错,但相对来说,转战王屋山和九龙山的三营、四营连续击退国崎支队和超过2万日军疯狂进攻,战绩方面明显更强一些。
“牛老弟,这次你看咱侦察连能捞个集体二等功不?”已经被任命为侦察连连长的吕三江碰碰身边的牛二。
牛二原本也是侦察连连长候选人之一,但唐刀知道牛二志不在此,他的目标是成为全团全军最强射手,让他带一个小组甚至一个排都行,但指挥一个连,非他所愿。
所以,牛二以全团狙击总教头的军职兼任侦察连副指导员!
“我看难!这次咱侦察连主要以侦察为主,任务算不上艰巨,以我对团座长官的了解,集体军功估计会更偏向一线作战部队。”牛二冷静的给出分析。
“哎!我也知道会这样,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呐!”吕三江狠狠叹了口气。
“这次咱侦察连不错了,获得三等军功的有5个人,锤子和乖乖还得了二等军功呢!比很多兄弟部队强多了,你看基本没捞着飞机打的防空连,就几个三等军功,二等军功一个都没捞着,铁头副营长那张黑脸好几天都没笑模样了都。”牛二笑着安慰刚刚走马上任的侦察连连长。
吕三江白了一眼牛二,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整个侦察连就靠一狗一猪撑门面那算个怎么个事儿?
吕大连长这可就不够客观了,前身是特种中队的侦察连这大半年来荣获军功的官兵可不在少数,论起荣获的各级勋章,在连级单位里算不上第一也能排进前三。
不说他和牛二、黑子、明心、沈老六这些军官胸前挂着的一等战功勋章,就是很多军士都拥有二等、三等战功勋章。
但战功这玩意儿,对于争强好胜的军人们来说,哪有嫌少的?
果然,随着唐刀展开手中早就拿着的名单,这次集体军功基本都集中于一线作战部队。
四大步兵营、保安营都有排级部队入选!
三营成为四大步兵营中最大赢家,一个在九龙山之战中战损达百分之六十五的步兵排荣获集体一等功,并荣获九龙山尖刀排的称号;接连攻破日军两处炮兵阵地左右战场走势的7连,荣获集体二等功;另有两个步兵班荣获集体三等功。
之所以说三营是四大步兵营中的赢家,那是因为,放眼全团,还有更牛逼的团体。
那是已经被打散编入各部的川军新兵团,该部荣获集体一等功的步兵排达两个,二等、三等的班排更是达五个之多。
更牛逼的是,为了纪念这个已经不存在的新兵团中的某个新兵连,四行团新兵训练营中,将永远保留一个铁背新兵连的编制,想在铁背新兵连中受训,那必须在整个新兵营开训半月后的三项测试中排名前150。
那是该新兵连最初建连出发川北时的人数。
这是只有军人才懂的浪漫!
虽然这些部队编制都被打散了,但曾经隶属于该部的官兵,无论军衔,每人奖赏一把刻有自己名字的黑星手枪或是一柄军用匕首,这和获得个人二等军功以上者的待遇都差不多了,在团里走动,简直就是最大的炫耀。
可有不少拥有集体军功的班排长宁愿不要涨军饷和休假,也想换这种待遇,四行团团部经过研究都同意了。
而辎重营和工兵连,在这一次集体军功评奖中,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超过了侦察兵、炮兵、骑兵等强力兵种,把庄师散和白胜两人激动差一点就老泪纵横了。
打辅助这么久,总算也是扬眉吐气了一把,看谁还敢说他们是二线兵。
荣耀,都得是靠自己打出来的。
杨小山麾下的通信连也还行,整个通信连被授予集体二等功,如果不是他们用10名通信兵的生命保障了通信畅通,九龙山的三营和四营伤亡至少上浮一成。
医护连这次可也不差,庄大妹所在的医护排,跟着二营行动,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身为班长的庄大妹一个人就从一线战壕里背下了13名伤员,整个医护班在整个战役期间看护80多名重伤员并救活其中70人。
该医护班荣获集体一等功!
被一帮女护士簇拥着一起上台的澹台夫人惊讶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就是这帮比女儿还要小的小姑娘们,竟然创造了这样的奇迹。
抢救回70名士兵的命,那就是救了70个母亲的命那!
那一刻,她似乎更理解女儿坚决要留在这里的决定了。
当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们上台时,全场的掌声格外热烈,足足响了两三分钟。
也不知道是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落到这些妹子们手中,指望她们下手轻一些呢?还是雄性的某些激素在作祟。
反正,用拍巴掌拍得手都肿了的龙中尉的说法:“老子就觉得她们比你和你那帮糙汉下属长得美些,咋的,还不让人欣赏美呢!”
和他对话的吕大连长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别急,这次错过了还有下次,忘了团座长官常说的那句话了:猥琐发育,别浪!咱们三班可不能再只剩咱哥仨了。”老算盘安慰身边眼热别人又是拿个人军功又是集体军功的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