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把唐刀形容成狼的评价,恐怕也为时尚早。
当山西老汉发出晚饭邀请唐刀又答应之后,唐刀便将手中皮箱递给准备离开的中年女子:“此次前来,太行山中物资贵乏,只能带了点当地特产,希望严长官不要嫌弃!”
山西老汉目光闪烁,示意中年女子收下,却是轻笑道:“不知道老汉我猜得对不对,若是我不留你唐团长吃这顿晚饭,恐怕这点特产你也是要重新带回太行山的吧!”
“不敢,不敢,严长官如此体恤下属,那里会让属下饿着肚皮回住处的机会。”唐刀做出诚惶诚恐之姿。
只字不提礼物二字,但字字却都是:严长官您说的没毛病。
那当然了,皮箱里可是有百两黄金,兑换成大洋可是超过2万大洋的巨资,要是晋省老抠们压根不跟唐刀深谈,唐刀疯了才会把这笔巨款送给他。
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又如何,不给军饷不给军需,光想靠个名头就想下军令让唐刀听话,那真的是想多了。
“哈哈!说的是。不过,你这个娃娃啊!放在以前,可断无可能坐上如此位置。”唐刀近乎坦陈的回答,却没让这位大老级人物反感,反倒是说了一句真心话。
唐刀这种人,在是非面前终究还是有些刚直,放在和平时期,可为强兵却断无可能成为强将,因为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也只有在这种乱世中,才能凭借着超卓的能力和个人魅力异军突起。
前世和今生的军中地位,已经说明了真相。
但对于唐刀本人而言,所谓地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恐怕,只有极其了解唐团座的有数几人才知道,唐团座的战略,在战前就基本部署完毕,战术方面的问题,临战时只会根据战场变化小幅改动即可。
唐团座最不愿做的事儿就是呆在指挥部听各营连发来的伤亡报告,而唐团座最爱之事,莫过于去一线,和他的士兵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从前世到今生,唐刀都是个战士,哪怕是指挥千军万马,他也希望是站在最排头的那一个,而不是留在大军之后,眼神冰冷的看着他的兄弟们在他的一道道无情军令下成为一具具尸骸。
死亡,对于唐刀来说,不可怕,他怕的,是要面对战死弟兄的父母妻儿。
只有和他们一起并肩面对过敌人的枪林弹雨,自己的血和兄弟的血一起挥洒于那片战场,或许才能些微减轻些心中愧疚。
晚饭或许是早有准备,上得很快。
着名的晋省老抠也完全没有铺张浪费,一盘过油肉,一盘花生米,一盘青菜,另外一小锅小米粥再加一盘葱油饼,老抠吃得挺美滋滋,唐刀就......
只吃了个半饱。
不是在意于什么丰盛不丰盛,关键是份量不太足,尤其是对唐刀这样一个前线军人来说,就那一锅小米粥,竟然还要两个人分,唐刀一人就能干光两倍份量信不信?
‘这特良的,彭冲和小光头如果不吃个够本回来,老子这百两黄金属实有点亏啊!’吃了个半饱勉强填饱肚皮的唐刀只能心里暗地里吐槽。
唐刀那里知道,这顿饭份量如此之少,还得是那百两黄金的锅。
原本,他们三人在临汾那个百年面馆吃的那顿刀削面,已经让晋省老抠有了他四行团军中缺粮的概念,要不是唐刀是个妙人,早就开赶了,就算留他吃饭,馒头和饼也都提前备好了。
结果,中年女子提着唐团座的礼物,就感觉手感不太对,所谓的‘太行山土特产’真的是有些过于沉重了,若是一块腊肉完全没必要放在皮箱中对不对?
走出外间一看,饶是这位见多识广,也被十条大黄鱼差点儿闪花了眼。
换在平常,别说十条大黄鱼,就是百条大黄鱼都有富商巨贾送过,但现在是战时,而且唐刀也不是什么商人,这十条大黄鱼指不定费了多大力气,绝对诚意满满。
但这,至少从侧面说明了,他们都太小瞧唐刀和四行团了。
于是,饭菜就‘精致’了些。
晋省老抠之名,那是真的名不虚传。
由于这位还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两人吃饭时并没有谁说话,只有彻底吃完,等中年女子亲自收了碗快,两人才走到庭院之中再度聊起来。
百两黄金的作用显然不小,原本大部分时间都面部严肃的山西老汉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唐团长,你直说吧!这次你找到老汉我,是需要什么?
不过,我也得给你说个实话,现在日寇大军压境,我晋西南以及晋东南的驻军超过30万,还有从北边逃难来的百姓,所有吃穿用度都得我这个战区司令官想办法解决。
而且,上边那条军令我也不妨给你透露一些,我晋省之军基本没有可撤退的机会,上边命令我第二战区必须死守晋省西南和东南山区,以防日寇攻击陕省。
外面,最少有十名中将师长少将旅长排着队要见我,我知道他们要什么,但我不是神仙,没军饷没粮食,我难不成拿手点一点,就能把满山的石头变成那些玩意儿?”山西老汉这次倒也没跟唐刀玩什么文字游戏,直奔主题。
只不过,在让唐刀说出主题之前,先是堵死了唐刀要军需的这条路。
山西老汉所说的倒也是实情,数十万大军外加难民的不断涌入,饶是这位极善民生,这会儿也颇有些顶不住。
至于说要让他调用盘踞山西硕取二十余年的私人钱财来补贴,那,真不在这位的世界。
升个官儿发块勋章啥的,看在百两黄金的份上,这位上将司令官完全是可以做到的,只要不要钱要粮。
“我这次来见严长官您,的确是有事相求,月前的神头岭之战,我部击溃日寇缴获一些黄金,想兑换成现洋,用于军饷发放以及购买军械弹药物资之用。”唐刀见这位说得这么直白了,自然也不拐弯抹角。
“噢!我说唐团长出手如此大方,原来是缴获了日寇物资,如果只是想兑换的话,这好说,我让五妹给晋省银行那边打个招呼,你尽管带上黄金去兑换,就按......”山西老汉恍然大悟。
但在说价格的时候,却略微有些踌躇。
黄金现在是硬通货,兑换是和美刀挂钩,几乎是一天一变,稍微一点波动,就有可能让山西老汉今天收的这百两黄金化为乌有,以山西老汉的精明,不想一想才是怪了。
“就按市价,若是因为战时晋省政府还有额外抽成,我团也照章行事。”唐刀忙说道。
实在是这批黄金数目太大,他此次带的2万两黄金除了晋省银行这种大型商业银行能一口吞下,找私人兑换,还不知道兑换到何年何月去。
被这位剁一刀没啥,唐刀有信心,等四行团成长起来,迟早有一天吃了他多少就给他吐多少。
实力,才是这乱世中生存的第一法则!
“唐团长,你很好,懂得长官和战区的不易,不像那些家伙,只知道伸手,打鬼子还贪生怕死。”山西老汉对识相的唐刀愈发欣赏,欣慰的点点头。
“那就如你所说,银行按市价兑换,省政府本是抽成百分之一做为战时金融税,看在你四行团作战英勇的份上,我让他们打骨折,不,是五折!”
“好家伙,可真是个好家伙,这金融税的名头都出来了。就是兑换一下,几万大洋就又要进这位的荷包。”唐刀暗暗吐槽。
他那里不知道所谓晋省银行其实都是这位的家族给把控着,而那些战时税收更是同样落在这位控制中?也算是长见识了。
这还是有百两黄金开路,若不是那那些黄白之物,恐怕那个所谓战时税更离谱。
内心很有种渴望给这个贪婪的老政客一个大逼兜,但表面上却还是得毕恭毕敬点头:“谢严长官!”
当然了,唐刀也不是什么好鸟,他可没说这次缴获了日寇多少黄金,他送的百两黄金让山西老汉先入为主的认为最多也就是几百两乃至千两黄金,若是让这位知道他唐某人此次来临汾是带了2万两黄金,他那个‘骨折’一开,就少了两万多大洋,不得心如刀割啊!
这百两黄金的大礼收了吧!仿佛又没收。
“唐刀此子,又奸又滑,说他是狼还真的是太小视了,他是豺狼!”一日后,山西老汉收到银行那边的通知后,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咬牙切齿的给了唐刀一个最新定义。
陪坐于一边的中年女子不由掩嘴而笑,能将她这位城府深沉的堂兄气得头顶生烟的,最近可只出了一个唐刀。
关键是,他就算知道唐刀这个大财主坐拥数百万大洋,也没办法冲上去从这笔财富中再分一杯羹。
不仅是那笔巨大财富都是四行团官兵用命换来的,而是,唐刀这个堪比豺狼的男人,在那个‘私会’的晚上,丢出了一个令山西老汉难以拒绝的诱惑。
兑换黄金的请求告一段落之后,山西老汉原本打算不咸不澹的再闲聊几句就可以送客。
毕竟,唐刀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小团长,麾下不过数千之军,对于指挥着数十万大军的山西老汉来说,实在是有些排不上号,能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主要可都是看在可以给那位添堵的份上。
别以为晋省目前是水泼不进的地方,随着晋省战事逐渐恶化,山西老汉在晋省虽然还能一言九鼎,但比之前却是差了不少,就唐刀和山西老汉见面这件事,用不了太久,一定会传到那位的耳中。
只要那位不爽,山西老汉就开心了。
说白了,哪怕唐刀送了大礼,但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小团长目前更多的只是个工具人。
但唐刀却浑似不知自己地位高低,率先丢出了个重磅炸弹:“严长官,唐刀对于晋东当前之战事,尚有些建议,不知严长官能不能再给唐刀一点时间。”
“哦?”山西老汉先是眉头微微一皱,那意思是你娃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礼送完了事儿也给你办了竟然还不滚蛋,一个小团长竟然跟我堂堂司令官讨论起战事了。
继而,眉头又是一展,也没喊唐刀落座,自己却是坐在树下藤椅上,端起刚沏好的热茶,微微抿了一口:“那你说来我听听,若有道理,今天就不罚你娃耽误我时间了,若还是那些老生长谈,你娃可得挨罚。”
山西老汉的意思也很明显,我给你点面子,你随便说几点得了,我一个司令官犯得着和你个小团长在哪儿促膝长谈嘛!
可惜,唐刀此刻完全不像先前那条小狐狸,反倒是有点二愣子模样。
“严长官,你觉得日寇大约何时会向我晋省各大防线发起进攻?”唐刀竟然先行发问。
“这不好说,战区参谋部的高参们基本判定是徐州大战结束,日本华北方面军抽出足够兵力之后吧!”山西老汉眉头紧锁起来,头也有些隐隐作痛。
唐刀这个单刀直入可是问到了他的痛点,日本华北方面军可是坐拥三十多万大军,若是全力扑向晋省,不,哪怕只是其中的20万杀往晋省,就凭他目前手里的这点兵力,挡得住?
打又打不过,撤又不能撤,那位简直要逼死他啊!
“战区司令部的长官们都有丰富作战经验,他们的判断不会有错,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过日寇将会以何处为攻击重点呢?”唐刀继续问道。
“如果他们能判断出日寇攻击重点,那我们也不会失去晋省大半壁河山而像如今一样困守一隅了吧!都是一群蠢货!”听唐刀说起这个,山西老汉便是一脸激愤。
他是战区司令官,但军事之事实非他之擅长,他数十年来精驭人,自然是将这些事交予自己所信任之人去做,哪知道那帮蠢货每战必失,先是失去原城,接着便是一座座城池拱手相让,直到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之局面。
要不是他在战前还颇有点儿先见之明,先行将家族核心产业和麾下最重要的兵工厂部分设备和原材料转移,那现在他可真的就是个要啥没啥的光杆司令了。
没钱没物,谁还会跟着他干?
愤怒过后,山西老汉却是回过味儿来,抬头看向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前的年轻上校:“那帮蠢货算不出,难不成你娃娃就知道了?”
“日寇要攻临汾,必以我晋东南为突破口!”唐刀目光笃定,一语惊人。
“有点意思,理由何在!”山西老汉不由站起身,向会客室走去。“屋里说。”
要论战事,当然得地图。
会客室的墙上,挂着如今晋东南和晋西南的地图,第二战区的许多作战命令,都是自这间小屋内发出,而不是聚满了中将少将的战区司令部。
“长官们对大势的判断是没问题的,徐州大战至少牵扯了日寇华北方面军十万精兵,他们目前是没有一击将我第二战区击败的实力的。”唐刀站在地图前,拿手指着晋东南太行山区域。
“可当他们从徐州腾出手来,将会拥有至少六个师团三个混成旅团的南进大军,那他们首要目标就是攻过黄河,占领我关中平原并对内陆西南形成威慑,我第二战区首当其冲。
可若是要攻临汾,西南山区有近20万大军部署的防线,由一路急攻,就算攻成,日寇损失必然巨大,再想过黄河,陕省的守军也不是泥捏的。
所以,他们必然会两路夹击,我太行山是他们必经之路。
而之所以我判断日寇必先对我太行山区发起攻击,那是先前两战让他们蒙羞,他们对我太行山地区的部队战力必然会重新进行评估。
所以,我敢断言,日寇但凡要想两路夹击临汾,必然得先以重兵对我太行山区所属攻击。
而如果我战区将防守重点移往晋东南,给日寇以重大打击,他们就会像一条受伤毒蛇,退回去先养好伤,临汾之危也将至少延后半年。”
山西老汉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盯着地图,眼镜后的目光幽然!
但谁也不知道,城府深沉的五旬老汉心中着实被唐刀这番话惊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不是唐刀分析的多精准精细,而是其最后一句,可解临汾之危半年,实在是让他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