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并不是指新官一定要做成什么事情,其实最主要目的是树立形象。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尤其在杭州这种人文名城,形象塑造更是到任官员必不可少的功课。
秦德威秦中堂出镇浙闽,在下船后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做事情,但形象展示却也不曾少。
比如直接宣布施行考成法,就表达出了务实和严谨的态度。
又比如到任后没做其他事情,就想着先去岳王庙祭拜也是迅速树立形象的一种方式。
而且秦中堂肩负平定倭乱的任务,去祭拜大破外寇的岳飞也算对口,更能表达出志向和决心。
在形象塑造方面,秦中堂算是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专家级人物了。
他边考虑边对属官陈凤吩咐说:「若去岳王庙祭拜,那么越快越好,明天就要去,但不能大张旗鼓的公开去。你现在就去准备!」
陈凤反问道:「为什么不公开?如果别人不知道,那你不就白去了吗?」
秦德威答道:「如果以官方身份,前呼后拥的公开去祭拜,虽然也能收到一定效果,但有点太过于刻意了!表演痕迹太重,可能会让受众产生装腔作势的感觉,达不到最佳效果。」
陈凤:去祭拜的人多了,就你秦德威事儿最多!
秦德威又道:「我应该以个人身份,低调的微服前往岳王庙进行祭拜,然后不经意的被人发现了真实身份!比起大张旗鼓的公开刻意表演,这样才更象是真情实感,效果要更好!」
陈凤愣了愣,都认识十多年了,你秦德威装逼从来也不是这样低调的风格啊。
秦德威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什么都不是,但又要力争上游,所以高调点嚣张点,这样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今已经山登绝顶我为峰了,不再需要张扬外放,手法上就需要有所收敛,正所谓返璞归真也。」
然后秦德威又说:「就是这个揭破我身份的人选,需要仔细选择。最好是个本地名流,还是要特别懂事特别善于捧喂的那种,这样才能把效果真正拉满!有我们金陵顾东桥那种水平就可以了,别整个王逢元那样的,干啥啥不行,装也装不好!」
陈凤不禁唏嘘感慨,十多年了,第一次从秦德威嘴里听到对顾东桥老盟主的正面肯定。
「你去找个这样的人来!」秦中堂发现手底下有个人使唤挺好的,随口吩咐说。
陈凤无语,见过的官员也不少了,就你秦德威事儿最多,问题抠的最细,连个戳破你身份的人选也要斤斤计较!
随便找个人,到了指定地点,大喊一声「你就是秦中堂」不就完事了?
陈凤便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谁最合适!」
他作为目前幕府里唯一的属官,刚到杭州城,有一大堆琐碎事情要做,哪有闲工夫去考察一个可能只有一句台词的龙套人选?
而且作为同乡兼同年,陈凤在秦中堂面前有闹小情绪的资本。
秦德威无奈地说:「那我明天见机而作好了,反正西湖周边少不了游人和读书人。我看能否现找一个,或许还能更自然一点。」
陈凤正要起身告辞,秦德威又喊住了他,交待说:「跟随我前来的,还有源丰号钱庄的人,你也帮忙勘察下地址。」
手头已经有一堆工作的陈凤很无语,非常抗拒的说:「我又不是杭州本地的官员!」
秦中堂和蔼的拍了拍陈凤的肩膀,「好好做,也许你能当上杭州知府。」
陈凤:「可恶,大丈夫富贵不能Yin!」
及到次日一大早,秦中堂扮作富家公子,带了妾室李娘子、长随
马二出门,当然也有若干亲兵护卫散在四周保护。
而后一干人从涌金门出了城,来到西湖边。这里大概位于西湖的东南岸,而岳王庙则在西湖的西北岸栖霞岭那边。
那么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沿湖岸绕着走过去,要么坐船穿湖过去。秦中堂比较过劳累程度后,果断选择了坐船。
此时湖边却停着一艘醒目的大画舫,马二上前去打听了后,回来对秦德威禀报道:「那是本地名妓赵翠翠的画舫,她也要去湖对岸。停在这里,是想拉几个顺路的有缘人一起去。」
秦德威闻言笑道:「这个美人倒是会做生意,什么是有缘人还不是她说了算。」
马二也奉承着说:「只要老爷出面,一定有缘!」
这些年马二跟着秦老爷,见的名妓啊花魁啊实在太多了,只要一首诗词甩过去,再加上老爷的年纪和卖相,那简直无往不利啊!
但此时秦德威掏出一块银锭,「啪」地拍在马二手里,吩咐道:「你再去问问!这块银子够不够有缘!」
马二捧着银子,愕然地看着秦德威。
老爷你变了,变得俗不可耐了,你居然开始靠着银子来说话,你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李娘子撇撇嘴,忍不住气哼哼的说:「看来奴家不该跟着来!」
秦德威解释说:「咱们不是要赶时间吗,这会儿去别处寻摸船只,又要多费时间!不如就上这个现成的。」
「再说了,我这次去岳王庙祭拜,也需要有人传播。这种交游广阔的名妓就是很好的传播渠道,既然碰上了,就利用一下。」
银子作为硬通货还是很顶用的,秦德威很顺利的上了画舫,大大方方的与主人家赵美人打了个招呼,便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
李娘子打量了一番赵美人,觉得威胁不大,就乖巧地坐在了秦德威身后。
今天赵翠翠的运气可能不是很好,等来的有缘人实在不多,也就秦德威和另外一个少年书生。
这种职业自然都具备一定识人眼光,赵美人当场就能看出,上船的两位里,一个看起来是外地来的富家公子,另一个是默默无闻的小书生,看起来质量都不太高。
时间不早了,画舫也不可能一直无休无止地等下去,于是就开始朝着湖对岸出发了。
今天寻找有缘人的不只有赵美人,秦德威秦中堂也在寻找有缘人,一个能在恰当时候,揭破自己身份的有缘人。
认不出自己不要紧,只要适时给予一定暗示,不信看不出自己身份!
秦德威打量着与自己同船的少年人,十七八岁年纪,看模样也像是个才子。
便主动攀谈道:「敢问这位朋友尊姓大名?哪里人氏?」
那少年就答话说:「在下田艺蘅,乃是本地人。」
秦德威想了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说明不是什么历史名人,也没当过什么。
然后秦德威又问道:「可曾进学了?」
进学就是考中秀才的意思,田艺蘅再次答道:「未曾进学。」
秦德威顿时就很失望了,十七八的读书人还没有中秀才,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才华普通,另一种就是家境普通。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所要寻找的有缘人。
而且没有进学的话,就不能算真正融入本地读书人关系网,那影响力肯定也有限,怎么帮自己宣传?
秦德威又暗中察言观色,发现画舫主人赵翠翠赵美人并不认识田艺蘅,对待田艺蘅的态度也没有多大热情。
这更说明,田艺蘅在本地混得不行或者默默无闻。不然肯定在花界挂了号,赵美人也不可能冷淡对待。
心细如发的秦中堂综合以上情况,可以判断出,田艺蘅真不是合适人选。
所以秦德威瞬间就失去了继续攀谈的热情,对待田艺蘅的态度也明显冷了下来。还是看看湖景,然后等靠岸后再说。
而田艺蘅这个少年人看秦德威穿戴富贵,本来还想继续交谈,询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秦德威却不想搭理了,扭过头去也不答话,就当这少年人是空气,真没必要在此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种急转直下的态度像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田艺蘅愤恨的也不想理睬秦德威了。
他再去找赵美人说话,却又发现,赵美人也只与秦德威交际。
毕竟在赵美人眼里,田艺蘅像是个无才华、无金钱、无势力的三无人员,几句话交谈就试出来了。
而另一边的秦德威好歹有钱有颜!矮子里拔将军,当然是选择秦德威了。
秦德威的想法也差不多,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读书人帮自己发声,赵翠翠这样的名妓也能凑合用了。
故而秦德威面对赵美人时,也恢复了几许热情:「在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但仰慕先人事迹,正欲去岳王庙祭拜。」
赵美人礼节性地应付说:「原来公子也是心怀忠义之人。」
秦德威趁机邀请说:「如果不弃,斗胆邀请小娘子一起前往岳王庙。」
赵美人蹙眉道:「西湖诗社今日在栖霞山下有雅集,听说要集资凑钱买下土地,修建别业,以为聚会之所。奴家就是要去参加这次雅集的,只能忍痛拒绝公子美意了。」
秦德威二话不说,掏出两锭银饼,放在赵美人案前:「够不够?」
赵翠翠便掩口而笑:「感受到了公子的诚意,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个人在一起时,谁被冷落谁尴尬,而此时田艺蘅就是被冷落在一旁的那个。
少年人本来就意气用事,此时更是愤怒不已,站了起来对赵美人指责说:「西湖诗社的雅集,如果你应承过了要去,怎么能出尔反尔?」
赵美人反驳说:「奴家并没有收什么订金,也没有到现场,怎么就不能在路上反悔了?」
秦德威嗤笑道:「那什么雅集,与小兄弟你又有何干?你在这里义愤填膺的指责什么?未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田艺蘅被挤兑得忍无可忍,怒道:「家父尊讳田汝成!」
秦德威和赵美人听到这个名字后,齐齐反应了过来。
田艺蘅所说的家父田汝成乃是嘉靖五年的进士,官至广西左参议。他是杭州本地士人中,目前文学水平最高的一个,算是杭州城文坛盟主一样的存在。
更巧合的是,这位田大人今年已经告病还乡,更方便主持杭州文坛了。
秦德威既然来浙江做官,来之前肯定对本地名流要有所了解,这是官员的基本功课,所以知道田汝成是什么人。
而赵美人作为常与士人打交道的花国名姬,怎么可能不知道本地文坛盟主?
心里暗叫一声失策了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年人居然是田盟主的儿子!
其实也不怪赵美人看走眼,田汝成近十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做官,还都是贵州广西这种偏远地方。
而田艺蘅从十岁起,也一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很少在杭州城,直到前月随着父亲辞官回乡,才算是重新在杭州定居。
所以赵美人认不出田艺蘅也很正常,而秦德威就更不用说了。
美人名妓与名士之间的关系,那都是狼狈为女干,啊不,相辅相成的。
无论如何,既然失误已经发生了,就要想办法弥补。赵美人心念急转,又
站起身来,正要重新见礼。
却又看到秦德威抢先一步,直接坐到了田艺蘅的身边,高声道:「原来是田盟主公子当面,失敬失敬!」
田艺蘅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何故前倨后恭?看来也是趋炎附势之辈!」
秦德威似乎不以为意,仿佛没有听到讽刺,如今贵为中堂大人可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气量比从前大多了。
然后问道:「田朋友这是要去哪里?也是去西湖诗社雅集?」
田艺蘅仿佛是拒绝说:「与你无关!」!
秦德威便盛情邀请道:「在下人生地不熟,斗胆相邀田朋友做个向导,不如与在下一起同游岳王庙,题诗留念,岂不美哉?」
活了十七八岁,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自己刚刚嘲讽了一通,就这样当做没听见?这都什么人啊,田艺蘅厌烦的讥讽说:「还是算了吧,我看那岳飞也当不起你的祭拜!」然后甩下秦德威不理,对赵美人说:「美人今日可曾有约?」赵翠翠看了看秦德威,立刻把银子丢了回去,朝着田艺蘅媚笑着答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奴家听着就是。」
田艺蘅得意的瞥了秦德威一眼,外地来的土包子,见识到天高地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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