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最近压力比较大。
出租车司机暴毙荒郊的案子迟迟未破。省委重要领导下来视察,特意过问了这件案子的进展。
局长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桌子拍的山响,要是案子再破不了,让他这个新上任不到半年的队长,直接卷铺盖走人,做文职。
李想当然不服气。
他是乡下孩子苦出身,年纪轻轻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赤手空拳,硬拼出来的。好不容易当上的队长,哪能轻易打回原形,何况他也丢不起那个人。
没有退路。
“赵局,您放心,三天之内,一定破案。”
他说的信誓旦旦,眼神如狼。
“年轻人,有血性是好的,但是警队要的不是只会耍嘴皮子,拍断胸脯打保证的大队长。”
赵局冷哼一声,算是对李想最好的回应。
走出局长办公室的时候,他攥紧了拳头,五官都跟着一起用力。
这一回他是心里憋着火的。
无论如何,这个队长的宝座,他一定要坐稳了。
“李队!”
刚踏出走廊没几步,新人小王就急切上前,看样子也是等待多时了。
“说。”
李想一向说话做事简洁明了,能用一两个字表达清楚的,绝对不会多说一个没用的字。
“那个,您的同学殷浩又来了,正在接待处闹事呢。”
一听到“殷浩”两个字,李想就头疼。
“怎么又来了?”
惜字如金遇到这尊大佛,他也无计可施。
殷浩是他的同学,准确的来说,是从小形影不离的好哥们。
殷浩的家境不是一般的殷实,同李想家有着天壤之别。
十二岁那年,他凭着个人的不懈努力,从县里众多优秀的学生中脱颖而出,一举考上了城里最好的中学。
卖洋芋的父亲母亲,顶着那朴实干裂的面庞,一遍遍告诉他,只要能考上城里的中学,就能有大出息,就能鲤鱼跃龙门。
可真的实现了之后,他却发现一切都是谎言。
人啊,有时候就像那乡下,摇摇摆摆,在乡间地里横行霸道的大白鹅,眼睛绿豆点儿大,各占一半边,眼界只有那么点缝缝宽,目光短浅地令人窒息,只看眼前利益。
初一邂逅了殷浩。
殷浩在学校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打架,逃课上课顶撞老师,“无恶不作”。
即便如此,他依然可以轻松保持名列前茅的成绩,却是李想没日没夜,熬几个通宵,都偶尔会在他的后面。
显然他的底子比李想好太多了,而这些底子,得益于父母每个月巨额的名师辅导费,这种差距说起来应该从三四岁就开始了。
毕竟三四岁的殷浩上双语幼儿园,牙牙学语的口音都是正宗伦敦味儿,李想怕不是还在田边跟着爷爷,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给父母送饭。
男孩子的友谊有时候真的单纯的莫名其妙。
李想后来也一直想不通,这位小爷为什么就单单待自己与众不同了呢?
就因为那次数学考试,班主任找他当面几方对峙时,没有把他给英语课代表,也是班花,传答案的事儿给捅漏了?
反正随后的十多年里,直到他考上警校,就连一开始工作单位的分配,都是殷浩特意求了父亲,开了金口,打了招呼的。
对于殷浩,他的感情很复杂。
一边唾弃殷浩父亲在商场上八面玲珑的万金油做派,一边又不愿意跟殷浩彻底摊牌,跟殷浩一家撕破脸,完全划清界限。
他感念殷浩一家资助了他的高中,圆了他的大学梦。
不管这钱该不该拿,他都用了。
如果再次回到那个十五岁的仲夏,他想自己依然会坚定地收下这笔钱。
那不是钱,那是他的命运前程。
“好了,我知道了。”
想了一会儿,他剑眉拔张,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上微显出烦躁,但在跨进接待室的门时,又将这样的个人情绪给收敛住,面无表情的严肃,公事公办的架势。
“哟,李大队长终于来了!”
酷爱花衬衫的殷浩,今天又是一身格外显眼的柠檬黄竖纹夏威夷风绸制衬衫,摘下的墨镜,一条腿儿拎在手里,没正形儿的晃啊晃的,空着的手也毫不避讳的直接亲昵紧紧搂住李想的脖子,像十三四岁时一样。
“这里是警局,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李想抓住殷浩不安分的胳膊,刻意保持距离,暗地里使地劲儿也不小,算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殷浩并不在乎,倒是这一捏,触发了他袖子下的伤口。
他“斯”地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刷白。
“怎么了?”
“没什么,夜路走太多,撞鬼了。”
他一边龇牙咧嘴,掀开衣袖查看伤口。
李想跟殷浩很熟,他这所谓大度的宽容,不过是想掩饰自己在女人那里吃亏后的狼狈,只是这一次代价是着实不小。
他脑子突然蹦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有些大胆,所以有些迟疑不决。
纱布厚厚裹了一层,几乎布满整个小臂。
麻烦地是,已经有血迹慢慢从内部透出来,看的出来,里面的伤口是恶化了。
“你跟我来。”
李想紧抿了抿嘴唇,随后丢下这一句时,就自顾自走出了招待处。
“哎,你去哪儿,就是个小伤,不用,真不用,哎,李想?李想!”
殷浩一惯能猜出李想的心思,同样也无可奈何于他的固执。
这是一个高度认真,执行能力极强,自我管理能力爆棚的人。
殷浩没办法。
他本来就是找李想一起回去吃个饭,兄弟之间好久不见,总想聚聚,可他前一阵从滨江回来之后,这货就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辞不见他,即便他隔三差五到警局来“报到”,各种截人堵人,都无济于事。
跟着李想,殷浩第一次进到了他独立的办公室。
地方很小,刚搬到这栋旧楼的时候,整个警队一起收拾了两天,就为了给他这个刚升任的小队长,布置个舒心的个人办公室环境。
“不错呀,李想,有领导派头了。”
李想刚带上门,不见外的殷浩就一屁股陷在了他的办公椅里,脚尖蹬地,特意地原地转了两圈,兴奋地好像是自己升了官一样。
李想走过去,拉下百叶窗,挡住外面好奇同事的视线,双手抱胸,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突然转过殷浩转动的椅子,双手完全控制住,一双鹰眼,盯着殷浩嬉皮笑脸的眼睛,很有威慑力。
对视也是心理战。
殷浩在这个领域,缺乏绝对地专业性,很快就这场眼神battle中,败下阵来,结结巴巴。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审讯的犯人。”
李想严肃的表情又突然变脸,整个紧张的面部肌肉松垮了下来,故作威严生人勿近的气场之下,也只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李想走到对面灰色柜子前,随手打开,两件制服,春夏款的,他顺手抚平了其中一件的褶皱,从底下抽出一个小药箱。
出任务受伤在警队也比较日常,自备一些消毒用具还有纱布以备不时之需,很多伤都不在话下。
拿出双氧水碘酒,李想鹰眼一抬,殷浩扭捏了几下,只好就范,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被剥离。
殷浩动作慢吞吞,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正在剥离的是自己身上的一件件衣服,而不是纱布。
李想不会给他拖延的机会,他只想验证。不客气地利落抓起殷浩的那只受伤的胳膊,一下揭开还只剩下一点点的纱布,露出的暗红色血肉,清晰可见,干涸的血液挂着,又有新出血点在汩汩往下流血。最深的地方,虽然面积不大,但是能够见骨,下嘴真的狠。
李想越看越觉得熟悉,他的直觉越来越强烈。这是他离那个神秘女人最近的一次。
几个月毫无进展的苦闷跟没日没夜的焦虑,在这一刻都疏解了。
他按住心中的狂热,口气微凉。
“你最近又吊了什么奇怪的女人?”
李想笃定的语气,让殷浩失了方寸,企图蒙混过关。
“什么,什么话呀,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爱用遵纪守法做为人处事的标杆的,基本也就处在法律的边缘了。”
“殷浩,那个女人很危险,她已经杀了一个出租车司机,你没死,只能说很幸运。”
“她杀人?不会吧?她最多就是个爱咬人的疯子,怎么可能杀人?”
“你这伤是她咬的?”
“小情趣,你不懂。”
这些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肉皮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殷浩,那场危险重重的“艳遇”。
“你一定搞错了,什么人到你嘴里都成了犯罪嫌疑人了。”
他依旧掩饰,不知为何,在李想面前,他不愿意露出自己吃亏或者吃瘪脆弱的一面。
有一类人,在人前永远是玩世不恭,人后却比谁都好胜心强。
殷浩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尤其是李想。
“小情趣?撕扯下一块肉来?看来你们还挺会玩的嘛。”
李想嗤笑一声,犀利的眼神里都是怀疑。
“尺度大了点,玩脱了罢了。”
他打着哈哈,第一回想立即从李想面前马上消失。
他没有想到,李想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还紧咬着不放。
僵持阶段,殷浩的手机响了。
他从裤兜里艰难掏出铃声大作的震动手机,解脱似的慌忙按下接听键。
“杜先生!”
“对。”
“好的,好的。”
“明白,那我一会儿过来吧。嗯,恩。”
挂了电话,殷浩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借口可以离开了。
“李想,我先走了,晚上记得到我家吃饭,我妈可想你了,一大早就让李嫂准备了。”
“知道了。”
去殷家吃饭,势必要遇到殷父,李想本能的排斥跟不适,殷浩又搬出了殷母。
殷母待他一向很好,他不能不去。
李想逃离了警局。
刚出了大门,再次接到了电话。
又是那个杜先生。
“殷浩,我帮你解围,你准备怎么报答?”
“您没有权利把实验室的研究成果擅自带离。”
殷浩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奔到远处。
“殷浩,你记住了,你的团队跟实验室,没了我们永晖药业投资,什么都不是,要怎么处理,你没有资格过问。”
“喂,喂?王八蛋!”
殷浩气得当场摔了自己手上的手机。
双手反叉着腰,原地打转。
冷静下来以后,他瞥了眼地上静静躺着的手机。
四分五裂的屏幕,还有摔开的后盖,宣告了它的死亡。
他默默捡起来,爬上自己拉风吉普的驾驶座。
副驾驶座上一双平底的女士英伦小皮鞋让他注目良久。
他收回视线,发动车子,又是凶残的一个大摆尾,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李想在二楼窗口,凝视殷浩的黑色大吉普,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乔锦心又去商场买了双一模一样的黑色小皮鞋,不算便宜的价格让她肉疼。
她百无聊赖逛出商场,迈步在繁华的市中心。
精美的橱窗让她留连,不出两步,又是那个蛋糕店。
她盯着那个红色丝绒蛋糕看了良久,那上面的花朵图案,正是她养的那盆小可爱。连那伸出的小爪都一模一样。
金字的名牌,上面是它的名字:黑色救赎。
袁蝶衣出现在李斯翰面前时,他有些不可思议。
何况她唯一完好的那只胳膊里圈着的是人,正是巧儿。
世平握着母亲的断臂,乖巧的站在一旁,歪着头对着李斯翰做可爱的鬼脸。
“救她。”袁蝶衣面目表情,命令的口吻,虽然还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眼睛却明显是清明的。
“你命令我?”
李斯翰上前一步。
他被狐狸野猫挠得鲜血淋漓的手背,侧脸面颊让他看上去有些吓人。
“救她!”
袁蝶衣怒了,换断臂搂住巧儿,抓住李斯翰的脖子轻而易举。
李斯翰并不畏惧,睁圆的眼睛,喉咙里咯咯作响。
袁蝶衣不可能真的杀了他,在李斯翰到濒死的边缘,她才慢慢松手。
“咳咳咳咳……”
李斯翰趴在地上,大口呼吸了几口空气之后,仰头躺了下去,嘿嘿嘿地放声大笑,陷入癫狂。
他笑得没有力气了,才“卑微蠕动”,爬到袁蝶衣脚步,触摸她的鞋子。
“袁蝶衣,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太喜欢了,太喜欢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话没说完,又上气不接下气,掩饰不住兴奋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