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母妃明明更喜欢容溥,却也没在她面前多说呢。
铁慈想如果一间间去逛他的店铺,那恐怕三个月都逛不完。
慕容翊把马车赶得又轻快又平稳,以至于铁慈都昏昏欲睡。
她日常睡眠警醒,且从不会在白天睡觉,但此刻也不知怎的,也许是因为回到盛都,也许是因为亲人爱人环绕,她周身的戒备忽然就降为零,先是靠着板壁睡着。
静妃正想和她说话,铁俨:“嘘——”
两人便安静下来。
铁俨小心地脱下披风,给她盖上。
马车一个震动,铁慈头一歪,靠在了静妃肩上。
静妃低头看看女儿,给她轻轻挽了挽鬓边微乱的发,抱着她的脑袋,放平在她的大腿上。
铁俨看看铁慈垂在座位下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想了想,抱起女儿的腿,放在自己腿上,又将披风给她盖好。
还将帘子往下更拉了拉,怕给人看见,那群无聊御史又要弹劾。
慕容翊没有回头,却像知道铁慈在睡觉,马车速度放慢,更加平稳了。
铁慈睡得很舒服,身下温软,身周氤氲着淡淡熟悉的令她安心的香气,仿佛还是少年时期睡在瑞祥殿的床上,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长发有点乱,堆积在脖颈后,静妃怕她压到头发,往外轻轻地拉,忽然咦了一声。
铁俨看她一眼。
静妃神情却有点困惑,想了想没说话。
她记得铁慈好像点过守宫砂,是很小的时候,刚做太女,太后为了折辱她,以皇太女要保持冰清玉洁之名,给她点了守宫砂,当时铁慈说,希望能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然她看见了会觉得是耻辱。
守宫砂是应该点在四肢的,据说如此才有效用,但铁慈坚决抗拒,太后的主要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羞辱她,后来那守宫砂就点在了铁慈后颈稍稍往下的位置。
铁慈方才翻身,衣领拉开,露出一截后背,那一截后背肌肤雪白,隐约有点淡淡淤青,却没有了那一点鲜红。
这么久过去了,别说铁慈自己忘记了,静妃也记不清,那砂到底点在哪里。
印象中该有的地方没有,那是她记错了,还是……?
“怎么了?”铁俨见她神情有异,还以为发现了铁慈哪里受伤,神情紧张起来。
静妃心中不确定,不敢说,便摇摇头。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但慕容翊没有回头催促下车,坐在那静静等着。
铁俨已经做好等他来请下车就让他等一等的准备,还想好了要趁机瞪他一眼,谁知道他这么有眼色,知道不能惊扰铁慈,神色略霁。
车内车外三個人,就静静地等铁慈睡醒。
铁慈却是个睡梦中都能感受到气氛变化的,随即便睁开眼,道:“到了?”
她眼睛睁开的时候还略有困意,两个字说完已经眼神清明。
铁俨近乎心疼地看着她,很想说还没到你再睡会儿,铁慈已经发现自己的姿态,猛地坐了起来,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虽然自幼受父皇宠爱,但是父皇父皇,毕竟带个“皇”字,有着很多限制和不得已,太后如阴影日夜笼罩,宫里仿佛处处杀机,父皇并不敢和她太过亲近。
而母妃就更不要说了,惊弓之鸟一般,留给她的印象大多是哭泣颤抖含泪微微,永远哀怜永远不安。
她在凛然警惕中长大,和父母一样永远不敢放松,不敢奢求一家三口的温暖,一切人间烟火平凡幸福。
她也并不以之为遗憾或者不满,因为她是皇太女,既然承了这荣华富贵,为之付出些代价也是应该。
这是十八年来,她第一次睡在母亲膝头,父亲腿前。
她茫然,浑身僵硬,手指抠住了掌心,微微颤抖。
看得铁俨心中发热发酸,几乎要化为热潮从眼睛里哗啦啦落下来。
马车外忽然走过一群人,此处想必是什么游览之处,其中有女童的声音,娇脆地喊着要爹爹扛。
便有男子爽朗地笑应,举起小女儿,扛在肩头。
那显然倍受宠爱的女童,举手喊着驾驾,欢快的笑声洒落父亲宽阔的背脊。
铁俨眼底的热潮终于再也控制不住。
于常人最为简单的一切,于他的阿慈却是多么艰难。
以至于她那样平静从容的人,竟在此刻失态。
他猛地转了头,看着车窗。
车窗倒映出他的颜容,他看着自己微微憔悴的脸颊,在心底恍惚地想,阿慈已经长大了,而自己已经老了。
车帘忽然掀开,慕容翊的脸很及时地出现,脸上笑意明艳,及时冲淡了车厢内有些古怪的气氛,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冲铁慈招了招手,笑道:“你要不要我扛你?不用喊爹哦。”
铁慈扑哧一下笑出来,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铁俨本想瞪他,转过脸来也忍不住一笑。
只有静妃啥也没感觉出来,掀着帘子好奇地探头探脑。
铁慈下了车,看见前方道路蜿蜒,一路红枫似火,枫树下很多小贩叫卖,人群往来穿梭。
现在正是看枫时节,还能赶上最后一拨,因此人多得很。
铁俨和静妃也下车来,诧道:“这不是枫园吗?”
还以为慕容翊会带他们去什么奇特地方。
铁慈笑道:“阿翊说给我们看不一样的枫园。”
改装过的护卫们散入人群,在十步之外守护着这一家三口。
慕容翊指着林子中另一个方向,道:“我们从另一条路走,那里有另一个门。”
铁慈以前也来过枫园,诧道:“我记得那里没门啊。”
慕容翊笑而不语,当先带路,那条路得穿过林子,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清场,一路穿枫林而过,周边无人。
最近天气转寒,阴沉欲雪,枫园外的枫树不堪摧残,已经凋零了大半,红叶斑驳,枝端零落,反而更衬出几分凄凉来,铁俨显然大失所望,又对女儿有几分歉意,便道:“看来红叶已经谢了,要么便去别处吧。”
铁慈却拉住他道:“父亲且再看看。”
铁俨只得随着她往里走,穿过一截残树之后,眼前景致忽然一变,枫树已经没了,出现一座洁白的西洋风格的拱门,拱门下是一排荫绿矮树,俱修剪得整齐,团团簇簇的十分繁茂,铁俨觉得那些树型有异,铁慈已经看出了猫腻,笑道:“老爹,带你看个西洋景儿。”
说着一把夹起她爹,往旁边一株高树上一蹿。
铁俨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形,惊得一把抱住了女儿的腰,直到在树梢上站定,颤颤巍巍闭眼半天才道:“原来就是武林中人高来高去吗?怪可怕的。”
铁慈道:“也不会一天到晚在天上飞,当活靶子吗?”
铁俨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底下,“咦”?了一声。
他这才发现,底下的矮树,竟然都修剪成了字的形状,连起来读便是“恭迎丈人丈母莅临枫园。”
铁俨:“……”
铁慈:“……”
慕容翊的脸皮,时时刻刻都有叫人叹为观止的能力啊。
半晌,铁俨转首,拉着女儿的手,恳切地道:“我崽,你以后还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吧。爹看看能不能修改一下大乾律,给你开个方便之门。”
铁慈:“……??”
“这位太能作祟了啊。”铁俨愁眉不展地道,“我担心你以后日理万机,还要没完没了操心他,今天作妖嫌你不陪他,明天作妖要你杀忠臣,你又惯来宠他,将来如果因此荒废政务,或者败坏朝纲,非我大乾之福。宫里多安排几个兄弟陪他玩宫斗,想来就没时间缠着你了。”
铁慈唏嘘地握着她老爹的手,“爹,我也很想啊。可是你想过没有,寻常男人斗得过他吗?你知道他宫斗几级毕业吗?我纳再多男人,最后都是给他送开胃小菜啊。您想最后御花园匠人随便挖开一片土地,底下都埋着我的贵妃昭仪吗?”
铁慈:“爹,上天有好生之德,放过这天下的无辜男人吧。”
铁俨:“……”
回想了一下这位世子的丰功伟绩。
铁俨含泪放弃了。
底下,慕容翊忽然扬起笑脸,问两人:“伯父和阿慈在讨论什么呢?”
铁俨看一眼那无辜灿烂笑颜,立即道:“在讨论你这以树为字的心思别致。”
“谢伯父夸奖,不枉小侄移栽树木,请最好的园丁花大半年时间培植修剪的心思。”慕容翊温柔地道,“既如此,伯父就不要再给殿下安排七十二妃了。”
铁俨:“……”
他只得故作惊讶地指着前方:“看,那是什么?”
原本是随便指指解救自己的尴尬的,结果他那相当了得的视力还真的看见远处枫园里似乎有些不同。
慕容翊笑道:“伯父移步便知晓了。”
铁慈带着铁俨下了树,身后慕容翊咳嗽一声,铁慈稍微缓了缓脚步,慕容翊在她身边轻声道:“……我也很想?”
铁慈面不改色,“凝芳阁到底什么高级呢?”
两人对视半晌。
势均力敌。
各自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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