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却立即惊醒,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
铁慈手指一弹,弹向他的掌心。
这人却极其悍厉,没有缩手,一声轻响,他的手臂眼看着便软垂下来。
然而他另一只手臂已经到了,一把压住了铁慈的肩膀。
铁慈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沙哑却清晰地道:“豹主不想想你那些兄弟们吗?”
铁慈顿住,随即道:“咋,我的兄弟不是你的兄弟?”
那家伙低低笑起来,道:“你是我的兄弟,他们自然也是。”
铁慈道:“咋,我什么时候不是你兄弟了?”
那人又笑,他的笑声很是低沉,却又让人感觉烈,像是看见黑夜中的炉膛,看似毫无动静,但你知道深处有火在烧。
他道:“是兄弟,那就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吧。是兄弟,那就抱抱我吧!”
他一只手臂收紧,抱紧了铁慈的肩。
铁慈能感觉到这真的只是一个拥抱,没有任何杀机。
这一霎仿佛心意相通,她能隐约感觉到那人内心的悲恸与喜悦,无边无垠,像沙漠海。
这让她心惊又迷惑。
隐隐约约哪里都像,隐隐约约哪里都不像。
她印象中的丹野,是那金沙里低空飞过的鹰,桀骜又洒然,一生不爱羁绊爱自由,翅尖掠过金黄的沙山。
畅快又明朗,黑色的影子倒映碧蓝的天。
不是面前这只,瘦得脱了形,心中火在烧,满身压抑却又杀机凛然的孤狼。
她心中恍惚,抬手想摸摸他的骨骼。
却忽然一阵风卷进来,随即身上的人被大力撕开,砰地一声闷响,好像有人挨了拳头,又是砰一声闷响,整个帐篷都晃三晃。
等到她坐起身,帐篷里两个人已经厮打成一团。
不用看,就知道闯进来的人一定是飞羽。
铁慈起身,叹气,下一瞬已经闪入两人之间。
一手划过一个圆,接住了鹰主的拳头,顺势向前一引,拳风如雷,砰地一声击打在地面上,地上陷下一个坑。
一掌张开,呈包裹之势,裹向飞羽的拳头。
飞羽看见她闯入,动作立即慢了,铁慈的手掌裹住他拳头,轻轻一转,飞羽的身子呼地一下飞起来。
正好躲过了鹰主隔着铁慈踹过来的腿。
那一腿气势沉雄,铁慈都能感受到劲风,真要踹到飞羽身上,能踹碎他的内脏。
铁慈微微皱眉。
飞羽因为她收势了,对方却没有收,还趁机对飞羽下了杀手。
这让她怒从心起,抓住对方拳头的手霍霍攀上对方手臂,五指一紧,砰一声闷响,对方偌大的身躯被她甩到了地上。
单膝一跪,铁慈跪上对方咽喉。
头顶的帐篷禁不住那一霎她的内力和甩人出去的劲风,拔地而起。
四面的风猛然加大,将那帐篷卷飞出去。
铁慈一抬头,就看见底下树林里,多处爆出火光和呼喝之声,显然底下也动了手。
她跪在对方咽喉之上,伸手去揭他面具。
对方忽然双手一抱,不顾死亡威胁,掐向她的脚筋。
霍霍声响,青黑色光影连绵一片,向着鹰主双手削来。
飞羽的铁扇出手了。
鹰主却理也不理,双手继续用力。
他竟是要和铁慈同归于尽的打法。
铁慈只得缩手,一手抄住铁扇,一手拍开他的双手。
她将膝盖稍稍移开一点,鹰主能说话了,咳嗽两声,笑道:“压啊,怎么不压了?”
“马上就来。”铁慈用仿佛店小二上菜的语气冷淡地道,膝盖又垂了下来。
鹰主只好道:“谈判一下吧。”
铁慈的膝盖垂在他咽喉三寸处,“嗯?”
鹰主道:“你的人很有经验,有防备,可是这里是我的军队,他们逃不出去的。”
铁慈道:“你什么时候确定我们不是豹主那些人的?”
“一开始就确定了,后来因为刺青又起了疑惑,在水里打了一架后,我看见了你的脸。”
铁慈听着这话奇怪,看见了她的脸不是应该下杀手吗,没有下杀手应该是熟人,但是分开她和众人试图各个击破又不像熟人了。
如果他是丹野——不管怎样,容溥他们,也是丹野的同学啊。
如果他是丹野,为什么不能好好相认呢?
“你想要什么?”
“我本来想要你和你的小队成为我的人,和我里应外合,把狄一苇给解决了。”
铁慈一听就笑了。
“我倒觉得把你给解决了,让你这群乌合之众立即散伙更省事。”
“那你就想多了。西戎士兵都曾发下重誓,无论遇见什么样的敌人,都会战至最后一滴血。我不死还好,我若死了,这里的人就会不顾一切代价把你们撕成碎片。”
铁慈笑笑,偏头对底下看了看。
底下的板房打开门,容溥戚元思等人都走出门来,余游击和戚元思手里还有人质。
“看看谁撕谁。”
鹰主似乎笑了一下,忽然发出一声哨音。
尖利的哨音滚滚过,几个西戎士兵忽然扑过来,寒光一闪,弯刀砍向人质。
这一手很突然,大乾这边却依旧有准备,几人都护着人质急退。
但拉着人质急退,正是对人质松懈的时候,戚元思手上那个人质,忽然往他刀上一撞。
鲜血飞溅,喷了戚元思一头一脸,他愣愣地看着只剩下半拉脑袋连着的尸首,浑身僵硬。
四面的西戎士兵却没有露出任何愤怒或者悲痛的神色,他们是阴鸷的,冰冷的,看惯同伴的鲜血和死亡,明白一切都要拿命来赎。
和鹰主一样。
山坡上,鹰主道:“看看谁撕谁。”
铁慈沉默。
己方固然展示了自己的智慧和武力,但对方用凶狠悍厉的手段告诉她,挟持人质没有用。
谈判本就是攻心与武力的结合,面对这样难缠而凶狠的敌人,谈判还得带血。
“很有勇气。”铁慈道,“让我很想试试,如果我挟持了你,你是不是也会血溅三尺。”
鹰主的眸子透过福娃娃弯弯的眼孔,凝视着铁慈。
他知道面前这人,遇强愈强,从不会畏惧退缩。
“你可以试试,但不管怎样试,不管我们会付出多大代价,你们也一定会有伤亡。”
这是事实,铁慈沉默。
“你和你的士兵,获得了我的尊重。如果你们不愿意做叛徒,那么我还有一条路,可以供你们选择。”
“我们的处境你也看见了。困于沙漠,没有出路。不是向外出关从狄一苇手里抢地盘,就是向内从那些豺狼手中把曾经所有夺回来。如果你们不愿意帮我对狄一苇出手,那就陪着我,向西行吧。”
“你高看我们了。你数千人军队都成了丧家之犬,多了十几个人的小队就能气吞万里如虎了?”
“我高看的不是他们,是你。”
对话陷入了沉默。
铁慈半晌道:“观你武功言行,当为高手;观你麾下部属,也可称悍军。为什么还会困守大漠之中,进退不得,如此狼狈?”
四面的风烈烈,风中隐约传来悠远而幽怖的长音。
咔嚓一声,一棵树树干折断,倒了下来。
铁慈想怎么忽然风就这么大了?
鹰主正要回答她,忽然眼瞳一缩,急声道:“来了!”
铁慈回头,就看见天色忽然变了。
由黑色变成黄色,星光不见了,那堵深黄色的连天接地的墙还在不断往前推移,风中多了许多细碎的沙砾,扑面而来。
“沙尘暴!”
那沙尘暴突兀出现,比想象中快无数倍地向前推移,几乎瞬间就到了眼前。
黄沙如巨大龙卷当头扑下,青翠的绿洲瞬间一色渲染暗黄。
无数树木摧折之声响起,头顶巨大的黑影罩下来。
铁慈顾不得鹰主,伸手去拉飞羽。
这些人比自己等人有经验,沙尘暴中什么都看不清,可不要被人钻了空子。
忽然脚下一重,鹰主忽然抱住了她的腿,一用力,再加上风的推力,铁慈栽倒,两人骨碌碌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铁慈双手护住头脸,一路滚到底,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坑,有沙子唰唰地从头顶卷过,再哗啦啦地落下来。
天地间都是风沙之声,树木爆裂之声不绝。在这一片混沌中,她隐约听见一声幽幽的笑声。
这声音好像就在头顶,又像是很远,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勉力抬头一看。
就看见一片混黄之中一道黑影,鬼魅般漂浮着,明明风沙漫天,淹没一切。可她这一抬头,那半空鬼影便缓缓低头,向她看来。
铁慈心中一凛,立即低头。
哪怕隔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能感觉到那一眼的森冷和凶厉之气。
直觉告诉她此刻应该保持安静。
就像这个绿洲营地里的所有人一样。
哪怕是压在她身上挡沙的鹰主,此刻也埋头沙中,绝不吭气。
风沙还在狂卷,可天地和呼吸仿佛都凝固了。
却在此时,一声惊叫,刺破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