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谈生意本就是个耗时间的活儿,没几个在商场上打惯了滚的人,会指望着见一次面就将买卖谈妥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既爽利又便宜。
因此只怕就连这所谓的买主,今日也没指望着真能把房地契拿到手,体体面面地告辞离开,便下了楼。
他前脚刚到楼下,后脚季樱立时转身对阿偃点了点头,那阿偃便又猫似的,静悄悄从雅间里钻了出去。
季樱从窗上瞧着那人上了马车,阿偃在车后不远处跟着,脚程飞快却气定神闲,便安了心,又去听隔壁的动静。
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隔邻的雅间里又有动静。
这一回是季海和甄家姐夫,连同那姓褚的一块儿出来了。
那姓褚的到底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是特意选在了这么个离多子巷很远的酒楼,料定周围应当没人认识他们,站在走廊上,却也依旧没多说,只低低道:“这事儿于我半点好处也没有,不过这些天常与您在一处,觉得甚为投缘,这才替您牵线。您再考虑考虑,若是想好了,只消同我说一声就行。只是也别拖得太久,这位手头是不缺钱的,保不齐哪日,便在别处买够了铺子,您手里的,便只能自个儿捏着了。”
听得季海口中嗡隆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便又道:“那明日,咱们酱醋行见?”
季樱人在雅间里,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这还当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给季海留呢。晓得他现下手里余钱不多了,明日怕是想方设法都得让他全部输光,再背上一笔外债吧?
他三人说着话,也下了楼。酒楼外,停在窄道中的马车上,一早得了季樱吩咐的桑玉正时时关注着这边的动向,见他们打里边儿出来了,立时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抬头往季樱他们所在的雅间瞟了一眼,跟着那姓褚的去了。
待那姓褚的走远,季海同甄姐夫才又从楼下上来了。
一推门走进雅间,季梅登时就迎了上去。
“如何?”
这话她是对着甄姐夫问的,显然现下对她爹的脑力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并不指望他能瞧出什么不妥来。
对此季海心里多少也有数,未免有些尴尬,却又向来不敢得罪这唯一的闺女,只好满脸不自在地揉揉鼻子,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来喝。
“你先坐下,别急。”
甄家姐夫哄着季梅也在桌边落了座,抬头瞧陆星垂一眼,虽不认得,却大抵也瞧出是个行武之人,对他抱了抱拳,这才道:“简而言之,这两人分明就是一路的,一搭一唱,就是想要骗岳父手里的房地契罢了。价格压得比市面低,反而更容易得人信任,盲目抬高价,只会让人怀疑动机不纯。你不必担心,房地契并未落入他们手中,在桌面上看过之后,我立时便收在了自己这里,现下只消跟着的人回来告诉咱们,究竟他们是哪路人马,接下来,也就可以收网了。”
一边说,他一边就将房地契取了出来,看一眼季海,抬头对季樱一笑,递了过来。
“多谢大姐夫。”
季樱抬手就将那房地契接了过来,笑眯眯的:“我这人胆儿小,这房地契,是我硬着头皮从祖母那儿讨来的,若要真弄丢了,想到会让祖母生气,我一颗心就直打颤儿,今日多亏有大姐夫在。”
否则,若单单就季海一人,十有八九,这房地契就得落入别人手里。
“三妹妹客气了。”
甄姐夫随意摆了摆手:“接下来妹妹是如何安排的?明日果真还要让岳父去那酱醋行吗?”
“去自然是要去的。”
季樱含了笑,淡淡地道:“不过该如何行事,还要等跟着的人回来了,才能做决定。”
方才人人心中揣着事儿,满桌菜基本没动筷,这会子怎么都得等,又正是饭点儿,多少有些饿了,陆星垂便让小二来,将桌上的酒菜又拿去热了热,再添了一两样,一桌人随便用了些。
该说不说,还真是……不怎么好吃。
只是这回季樱没当着那小二的面再刺激他,等菜上齐,便让阿妙把门关了,又将事情细细地分析了一遍。陆星垂和季梅、甄家姐夫偶尔插一两句嘴,从头到尾,季海却是丧气地坐在那儿,一声没出。
原因呢,季樱大概也能猜得到。无非是以为自己在低潮之中遇到了个懂自己的朋友,没成想却是冲着坑他来的,因此觉得格外灰心吧。
只是这会子,也没人有心思照顾他的情绪,一边说着话吃着饭,一边等桑玉和阿偃回来。
约莫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雅间的门被推开了。
桑玉和阿偃,是一块儿回来的。
瞧见他俩在一起,季樱心里顿时也就明白了,抿唇笑了起来:“怎么,殊途同归了?”
桑玉与阿偃对视一眼,冲着季樱点了点头:“阿偃兄前脚跟着那买主的马车到了地方,后脚,这姓褚的也到了,进门时旁边人点头哈腰地冲他打招呼,分明他也是那里的人。”
“是哪一间悦然汤啊?”
季樱笑着问。
“姑娘猜到了?”
桑玉怔了一下:“对,两人回的正是悦然汤,离此处不算远,我在外边瞧着,装潢得金碧辉煌十分气派,然而却门可罗雀,生意冷清异常。”
“生意不冷清,他们也出不了这幺蛾子。”
季樱嗤笑一声,紧接着一拍手:“一早料定,这事儿十有八九与他们有关,眼下,也算是确定了。先前按兵不动,就是想着咱们不能冤枉人,如今既然没猜错,总也该礼尚往来一番。”
她抬了抬下巴:“桑玉,等下你再跑一趟酱醋行,告诉韦应求,就说我说的,明日只怕有人会在他的赌坊里出手段,我敬他是个磊落的人,不愿他受牵连,所以特意先去给他报个信儿。”
“您是想让韦应求……”
阿偃皱了下眉:“他肯配合着帮这个忙吗?”
“他不会不肯。”
陆星垂立刻将话头接了过去,回头看了眼季樱,清淡一笑:“此人当初不愿将姓褚的身份说出,一来是不想惹麻烦上身,二来,也是到底事儿没落在他头上,但实际上,他心里未必不想将这个姓褚的彻底从赌坊赶出去,只是没找到由头。如今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他又怎会不善加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