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季海便难得地轻叹了口气,半晌没再开腔。
他们兄弟四个,除开季渊是季老爷子和季老太太的老来子,前头三个年纪相差都不大,真真儿算是从小一块儿撒尿和泥儿长大的。成家之后虽还住在一处,却各自有各自的琐碎事要忙,加之这十年来,季溶又长居京城,在家的日子实在少之又少,彼此间难免渐渐疏远。
再说了,季海再怎么也是个做大哥的,就算性格软糯,买卖上头也不如两个弟弟风生水起,怕是也依然容不得做弟弟的对他指手画脚,有些事,季溶他们还真是不大好说。
真要论起来,季溶还算是这个家里面性子强硬些的,连他都不肯多说,更遑论天生老好人的季潮和凡事皆冷淡以对的季渊。那头,季老太太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差把“没出息”三个字啐到季海脸上了,平常压根儿懒怠搭理他,这情形底下,也只能等着季海自个儿想明白了。
至于究竟能不能想明白,谁又知道呢?
见她爹的模样瞧着有些不是滋味,季樱便将话题给岔开了:“大哥哥那人,先前是有那么点子飘的,自觉主管着洗云,接触的都是城中非富即贵的人物,连带着自个儿的身份都高了似的,很是有些不踏实。自打洗云出了事,他倒像是换了个人——其实咱家的孩子哪个真蠢?若他真肯塌下心,爹爹不妨给他个机会。”
她的确是防着大房的人不假,即便现下那位大夫人已不在季家,她也依旧没打算同这一房人走得太近。不过,说穿了她同季守之也算不得有甚么仇,单看在汪氏待她回回都客客气气的份上,帮着说句话,并不难。
床离着火盆子有些远,手放在外头凉冰冰的,她便挪了挪身子,将手缩进了被窝里,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一张软塌塌的纸。
方才季溶在外头敲门,她便将从季老爷子那儿拿来的小笺顺手塞进了被子里,这会子摸到,再抬眼瞧瞧坐在床边的季溶,心中便是蓦地一动。
“这我还要你这小破丫头说啊?”
季溶半真半假地横了她一眼:“这家里的孙子辈儿,除了成之之外,就属你最小,你还装上老成了!我看你也别说旁人,你自个儿可也开着一爿铺子呢,回家好几日了,我也没见你去瞧瞧,你就是这么做东家的?”
“去了去了,今儿刚去过!”
季樱叫他那大嗓门轰得耳朵眼直疼,忙一个劲儿地点头:“今天是同二姐姐和雅竹一块儿去的,忙着待客,便没细问买卖上的事,但我看着,生意是极好的,都要忙不过来了!明儿下晌我还去呢,得瞧瞧账本,还有……”
“行,那明天我同你一路。”
不等她说完,季溶便一点头,站了起来:“成日在我跟前吹嘘那买卖如何如何好,你又是怎样怎样的能干,正好我便去瞧瞧。若看着不像你说的那么回事儿,看我拧不拧你耳朵!”
撂下这句唬人的话,他扭身子就要往外走,大大咧咧一挥手:“我去你祖母那儿吃晚饭,你若是饿了,打发阿妙去厨房替你要两样热汤热水的吃。”
“爹!”季樱忙唤住了他,“我有个首饰匣子,从京城带回来的,也不知怎么,阿妙翻了几回都没找到,可是同爹的行李混在一处了?”
“这么芝麻大点的事,还同我说什么?自个儿去找。”
季溶压根儿没在意:“我的行李也让人收拾过了,兴许那人不知首饰匣子里装的是何物,便顺手塞了衣柜,我也没工夫细瞧,你只管去寻。”
话音未落,人已是开门走了出去。
见他走了个没影儿,季樱立时转过头去,与阿妙对视了一眼。
她心中所想,旁人兴许不了解,但成日跟在她左右的阿妙却是清楚得很,只一眼,便晓得她心中在转什么主意,问道:“现在就去?”
不等她答话,已是弯下腰去将鞋拿到床边放好:“若是要去,那便快些,二爷说不定几时就回来。”
“爹在祖母那吃饭,不花上大半个时辰回不来。再说,就算是他回来了,正撞见我,那也不打紧。”
季樱嘻嘻一笑,话虽如此说,依旧是麻溜地掀被褥下地,穿上鞋子,将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领着阿妙就出了门。
上回来季二爷的院子,还是同季萝一起,彼时她是专为了找与自己身世有关的物事而来,忙活了一整晚,才在枕头边上寻到了那个摆着簪子和她小时候衣裳的匣子,至于旁的东西,她却是压根儿没花心思。
这一回她想要找甚么,其实自个儿也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她母亲留下的讯息实在太少,哪怕是与范文启谈过之后,在她脑子里也依旧模模糊糊,也就只有试试,能不能在她生活过的地方,寻找到一星半点痕迹。
即便这些个痕迹已是十年前的了,但只要身边的人没有忘记她,便仍有机会。
从自个儿的小院出来,绕过竹林,便是季溶的院子了。
眼下这辰光,家里人都正吃饭,仆从们也大多在正房那边伺候,各个院子里时不时发出一两点子动静,园中反倒清清静静。
季溶在外头闲散惯了,回了家也不愿有人近身伺候着,只留了一个仆从帮着归置屋子,这会子人也不知在收拾什么,打眼见季樱进来了,忙垂手站住:“三姑娘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二爷去正房院子用晚饭了。”
“我知道。”
季樱对他笑了一下:“我就是过来找件东西,头先同我爹打过招呼了。你也不必照应我,自管忙你的就好。”
那仆从慌忙答应了,见季樱抬脚就进了季溶的屋子,到底是急吼吼地去端了盏茶来,这才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今日可不是偷着来的,季樱便也没着急,站在屋子当间儿,先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她爹这人大大咧咧,但却算是个爱干净的,京城的院子尚且见不得一点杂乱,回了家,屋子里便更是立立整整,简单又整洁。
只是,十年的时光过去,这么一打眼看来,半点她母亲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