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榕州城内旁的酒楼多建在闹市中不同,这四时小馆,乃是巷弄中一间私宅改建而成。
打外边儿看,地方并不算大,进了门方知别有洞天。偌大的两进院儿,先将围墙拆了打通,再砌矮墙隔成四个区域,不设大堂,只有雅间,分以“春夏秋冬”景致妆点,故而称“四时”。
许千峰定的雅间在“秋”字下,伙计一路引着季樱沿着小径绕进,绕进一片铺了满地落叶的所在,面前不过一草庐,倚在一片火红枫树林间,朴拙又可爱。
伙计把人带到便笑嘻嘻行了个礼去了,季樱四下打量着行至草庐前,往里一打量,但见八仙桌旁,只坐了陆星垂一个人。
她悄悄地松了口气,同时却又有些担心起来,一脚踏进去,同陆星垂打了个照面,互相招呼过,便问:“许二叔和我四叔还没到?”
“嗯。”
陆星垂向她脸上打量了一回,见仿佛有忧愁之色,心中便是一咯噔,不动声色地将她让到位置上,就取了搁在一旁的茶壶替她斟茶,问:“听表兄说,都这些天了,季兄仍是不肯理你?”
顿了顿将茶碗推到她跟前:“是‘白牡丹’,我尝过,味道还过得去。”
季樱道了声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尔后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不是?”
因与陆星垂相熟,她便也不甚讲究,两托腮半趴在桌上,一脸苦恼:“你是没瞧见我四叔见着我时那个模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真是好大怨气!”
不过,生气归生气,遇上正事却是半点没含糊,当着老太太的面,照样把去私塾大闹一场的错处往他自个儿身上揽。
陆星垂默了默,看着面前那姑娘脸颊被挤得嘟出来两块,眼睛也给揉搓得变了形,道:“你如此在意?”
“这不是应该的吗?”
季樱松开撑着脸的,偏过头去看他:“做人难道不该恩怨分明?若是我的仇人,即便将他气得厥过去、死过去,我也只会拍称快;可待我好的人,我不愿意叫他们心里委屈,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会跟着不好受。”
这事儿吧,若是重来一回,兴许她还会作同样的选择,依旧瞒着季渊行事。因为不想横生枝节,也不愿意被阻拦。
但说穿了,她又怎么能想到,她家四叔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我四叔啊,气得都让我还钱了。”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噗嗤一乐:“你说他是不是个小孩子?赌气时便说,‘把我的玩具都还给我,我要回家啦’,啧,当真一样一样的。”
话音刚落,草庐前蓦地传来一声怪笑。
季樱陡然回过头去,就见季渊一身月白袍子立在那儿,脸上的冷笑还未褪净,瞪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只可惜人长得瘦,无法与许千峰匹敌,被人一熊掌给拍了回来。
“进去进去,来都来了还往哪跑?”
许千峰在季渊身后,一个劲儿地把他往里怼,冲季樱挤挤眼,嗓门扯得又敞又亮:“这四时小馆来一回多不容易,哪怕是你我这样的正经纨绔,也得老老实实地预定。昨儿若不是赶巧儿,我哥定了雅间,被我强抢了来,咱还吃不上这顿呢,你真舍得走?”
这话倒有用,季渊想了想,果然脚下快了两分,也不用他推搡了,自个儿走到桌边坐下,同陆星垂点个头,只不曾看季樱一眼。
不看就不看,季樱琢磨自个儿反正素来脸皮不薄,干脆捧了茶盏站起身,挪到他身边坐下了,转过头,翘起嘴角冲他一笑。
“啧。”
季渊很不耐烦,拿扇子虚挡了挡,侧脸对着许千峰,仍是不看她。
“这别扭劲儿的!”
许千峰横他一眼:“你是翠微楼的小娘儿?姿态瞧着比她们还更要扭捏些,那是你侄女儿,你对她拿的什么乔?平日里小樱儿长小樱儿短地挂在嘴边,就跟她是你生的一样,怎么,这会子倒摆起架子来了?”
一面就对季樱道:“你也是的,这么上赶着做啥?他既铁了心要矫情,你便由着他矫情去,依我说,你压根儿就多余搭理他!听许二叔一句,咱只管踏踏实实吃饭,这四时小馆,滋味可当真是极好的,我点了足足两篓螃蟹,虽说现下这螃蟹还嫩气,那鲜味可是一等一的。”
季樱冲他笑笑,没答话,伸小心翼翼扯了扯季渊的袖子:“四叔纵是恼我,也总得给指条明路吧,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可不敢。”
季渊瞟她一眼,随即将目光又收了回去,这一次,连许千峰也不看了,鼻子里喷出冷气来:“季三姑娘主意大,哪里还需要我这个四叔?横竖是我这当叔叔的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什么都想管上一管,碍了你的事了。”
季樱:……
这人果真是聪明,压根儿不曾问过因由,自个儿就猜了个十足十。季樱一时也觉有点理亏,沉默片刻,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晃了两晃:“我哪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知道四叔会担心,所以才……”
“谁担心了?我可不担心!”
季渊又是一声冷哼,将袖子从她里抽出来:“去去去,边儿上去,这么大个姑娘了,动辄便上,将来……”
话没说完,伙计送菜进来,冷碟摆了办桌,又将那热气腾腾的两大盘子蒸螃蟹端了上来。
“我给四叔拆蟹?”
季樱才不管他搭不搭理自己,反正偏要在他身边赖着,当真取了只螃蟹过来,却又怕烫,皱着眉剥壳,时不时便要松开吹一吹指头。
陆星垂坐在两人斜对过,见了此景,眸色更深,自个儿也拿了只螃蟹来默默地拆。
那厢里,许千峰陡然想起来什么,一拍桌子:“咦,小樱儿,我让你买的东西呢?昨儿你可是答应得痛痛快快,怎么,该不会是诓你许二叔的吧?松醪酒配上这螃蟹,岂不美哉?”
“没有没有,那酒在车上呢。我原想着许二叔兴许是要带回家去喝,所以便没带进来,且我也搬不动不是?若是现在想要的,你打发个人……嘶……”
说话间又给烫了一下,将那螃蟹丢回盘子里,正待捏起指细瞧,却被旁边季渊占了先。
“我让你剥了吗,你这是干这个的?”
他没好气地斥,将季樱那给烫得通红的指凑到眼前看了看,转而又去瞅许千峰:“还有你,狗东西你可以啊,松醪酒?你还真好意思开口,连我们家人的竹杠你都敢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