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后)寰宇间琼玉唤魔皇玄阳城天剑显神威
鸣雷帝国,帝都玄阳。
紫禁皇城,御书房。
时值夏末,风中已然夹带微凉秋意,虽不至于萧瑟,却也吹落了许多紫耀花的淡紫花瓣。
御书房门紧锁已经三天三夜。
一袭朱红蟒袍的陈貂寺走到花架旁,躬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拾起紫耀花瓣。
在听到后方脚步声前许久,陈貂寺的天心意识就已经感知到有人到来。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长了一副奇丑面容的帝国巾帼治丞上官昭容缓步踱至陈貂寺身后,轻声出言。
陈貂寺没有回头,继续一瓣一瓣拾捡落红:“约莫是名字里有枝花,所以自幼就对花多出几分偏心,性子也存了几分阴柔,想想当初这名字被人嘲笑,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大人说笑了。您给满朝文武的印象不一而足,却绝对没有阴柔这一项。”上官昭容与陈貂寺的相处,彼此向来都不喜表面客套,这一句更是由衷之言。扭头看向紧锁的御书房漆金朱门,上官昭容沉吟道:“三天了……”
陈貂寺将拾捡作一捧的紫耀花瓣放进先行挖好的土坑:“两天,零十一个时辰,两刻。西城门外,大雪骁骑可有何动向?”
“无。”上官昭容言简意赅。
“六万军马,每天要消耗的粮草可非小数。”陈貂寺长站起身来,转视向上官昭容:“想来应该达到极限了。”
上官昭容点头应道:“西城门外一马平川,站在西城门瞭望台,就可以看到大雪骁骑六万甲全貌,辎重离告罄确已不远。”
“那人也该来的。”陈貂寺感慨道。
上官昭容何等玲珑心思,一下就意会过来陈貂寺话语所指:“婉儿偷闲之时,曾读过一部作者佚名的野史,上述一则故事,关于圣上、陈大人您,以及曾经的帝国双子星。”
陈貂寺失笑道:“我知道你说的那本《从嘉逸事》。”白洁无须的面容展露怀念神色,陈貂寺感慨道:“鹏远写的。”
“鹏远?”上官昭容攒眉苦思,实在无法在脑海里找到相关对应。
陈貂寺看穿了上官昭容的心思,摇头轻声道:“并非什么墨客文豪,只是一个已殁的故人罢了。婉儿不知,也是正常。”顿了顿,陈貂寺续声问道:“内阁事务繁复冗杂,你到御书房来,当不是为了游步散心。”
上官昭容摇了摇头:“让陈大人见笑了,婉儿此番前来,还真是无聊暇逛。毕竟……”上官昭容再次扭头远远看了一眼御书房紧锁的朱门:“圣上之贤明勤政,放眼古往今来的帝王都是鲜见。连续三日未上早朝,缺了圣上引舵,婉儿愚钝,许多事情实在不敢妄自定夺。”
想起那本《从嘉逸事》里关于陈貂寺的叙述,上官昭容眨了眨眼,勾起笑容,只不过,上官昭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面容上狰狞丑陋的胎记一耸一耸,煞是怵人:“陈大人是旧西蜀最后一任科第状元?”
既然知道上官昭容竟然读过那本故人所著的野史,那么对上官昭容知晓自己的曾经也就没怎惊讶了,只是在心底暗赞,上官昭容在帝国右丞外的另一身份,蛛网玄字第一号密探,能找到那本故人所著的野史,当为能力之体现。
见陈貂寺点头承认,上官昭容轻声道:“婉儿好奇,陈大人为何不参政事。当然,若是陈大人不想说,就当是婉儿女子劣性,胡闹唐突了。”
陈貂寺缓缓摇头,勾起复杂笑意:“无妨。不过学,然后知不足罢了。”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上官昭容将陈貂寺所摘言的著作接上下一句。
陈貂寺自嘲笑道:“愈反,而愈知不足。既然得遇明主,尽心尽力的执行圣谕即可。”
见陈貂寺目光迷离,陷入回忆。上官昭容暗想,陈貂寺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最终决定不踏治国之途。
上官昭容自诩读书人,是志在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而陈貂寺既然能摘夺旧西蜀状元,必然同存读书人之初心大愿。
皆可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人沉默许久。
“三天整了。”打破沉默的,是陈貂寺:“我该去见故人了。”
“婉儿想跟陈大人打个赌。”见陈貂寺理了理大内貂寺总管的朱红蟒袍,正要动身离去,上官昭容将其唤止。
“哦?”陈貂寺趣笑道:“婉儿,你不是从来就最厌恶市井嫖赌之事?”
上官昭容笑道:“帝国始兴捭阖之道,联姻西域契夷。婉儿自不能墨守成规、固步自封。”
“什么赌?赌什么?”陈貂寺轻笑问道。
“赌武侯石勤连在棋盘上所落之子,是合定远大将军之大龙,围攻帝国皇室,还是施展妙手,将定远大将军大龙之上的无气之子提出棋盘,偷天换日。”上官昭容的语调从轻松渐转凝重,到最后四字时,已然一字一顿。
陈貂寺深深看向上官婉儿的丑陋面容,视线特别落在导致其丑陋的元凶,那道如同胎印的狰狞紫红凸疤之上,半晌,沉吟道:“到现在,你还忘不了他……”顿了顿,陈貂寺语调复杂的续道:“还选择相信他?”
上官昭容摇了摇头,复点了点头,语调重归平静恬然:“陈大人说笑了,身心尽许国,儿女情长之事,已成过眼云烟。不过论及依然相信武侯,陈大人不也一样?”
二人同时一阵沉默,复异口同声的呢喃出声:“君臣不相复,来世复君臣。”
京都玄阳东境,浅川郡西境交界。
鸣雷帝国两条母亲河之一的长江,在流经浅川郡后就归入东川大泽无尽汪洋。
故而,地处入海口的浅川郡是典型的冲积平原地貌。在一望无际的平原里,那一座翡色山丘就显得格外突兀。
覆雨大陆由于灵力存在,自然孕生诸多对凡夫俗子而言超脱常理之地,其中大部分,均被冠以死地之名。
这一座名唤“青丘”翡色山丘就是其中之一。
无碑的荒冢孤坟无人问,早已长满杂草、爬满青藤。
男人手持一把农具镰刀,一茬一茬的割去杂草,一蓬一蓬的剐去青藤。
能到青丘来的,想来不会是凡夫俗子,而那一下一下斩藤割草,累得满头大汗的男人又真不像是身负仙家手段的仙道修士。
夕阳西垂,橘红的夕阳将男人的影子拉扯得很长。
忙活了半日的男人终于是将这座荒坟的杂草顽藤清理干净,手中镰刀也不知是磕碰到石头,还是生长在青丘的顽藤实在韧硬,刃上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口子。
用镰刀将割好堆在坟前的杂草顽藤扒拉开去,露出底下已经在日晒雨淋中失了原色颜色的三只釉瓷祭碗。
男人捡起祭碗,想了想,横竖出了一身臭汗,干脆脱下贴身汗衫,认真细致,甚至可以说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
因为脱去汗衫,男人千疮百孔、疤痕密布的后背显露出来。
男人擦好碗后长身站起,身前从心口所在的左胸到右腰,一道狰狞恐怖的疤痕如同一条硕大蜈蚣。
得亏没有外人在场,要不然,还不被男人身上那些陈年疤痕吓到?
男人沉默想了想,挥手间,一杆相较于身上纵横交错的丑陋疤痕,在恐怖怵人上毫不逊色的猩红长枪已然在手。
将血煞倒插在旁,石勤连笑了笑道:“你喜欢热闹,我一个闷葫芦独自前来看你,你肯定是不情愿的,不过,算上血煞,好歹也算凑到了一个半的人数。”
石勤连从空间灵宝中取出一壶得自西域的烈酒兼劣酒,复蹲下身去,不洒一滴的在三只色泽尽褪的祭碗斟满。而后,也没管世俗里祭祀的所谓死者为大,抢先将其中一碗一口饮尽,畅快的咂了咂巴嘴,石勤连笑道:“姐夫先干为敬!”
而后,石勤连先后端起另外两只酒碗,一只洒向荒坟,一只洒向名枪血煞。
“年初时,你外甥到了一趟西疆大营。说来有趣,他是从西渊葬情宫回来的。我跟他的关系实在处得一般,他娘的,说起来在他出生那天,始一睁眼,就一副看老子很是不爽的模样。”
“那天,我们父子俩说了这一辈子都没说过那么多的话,还下了一盘棋。对了,不是你讨厌的鸣雷帝国十九道围弈,而是春秋时期流行的象弈,我跟他提了一些鸣雷帝国的那局棋。不过,他没怎么问,我也就没怎么说。”
“那兔崽子在西渊葬情宫肯定进过忘情池螭吻泉眼,竟然知道了你的存在,似乎还知道了你的一些事,离开前,还问了我你的葬在哪里。那免崽子打乱了我的布置,提前踏足了仙道,考虑到他的境界方才凝元境合品大圆满,虽然天心已然伪城,但是距离拥有实力踏足青丘,还差上不少,我也就懒得告诉他。不过……听说他现在通黎境了。他娘的……这修炼速度,可比你姐还要恐怖。”
“老陆那家伙,在送那免崽子北漠熠煌寺的护身灵宝时,暗中在你姐的妖血命锁上动过手脚,还以为瞒得过所有人。狗日的,老陆那家伙啥都好,就是那犟脾性,跟你比都丝毫不差。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罪名都让他一个人揽光,那老子还混个屁?你说是不?”
“等到了玄阳,找到免崽子,我得确认一下,他仙道进境神速,到底是不是跟老陆动过的手脚有关。要是不是……唔……那本来就麻烦的事情就更麻烦了……”
“免崽子的性情,看似跳脱,实则城府深沉,说来跟你相似,但是,他跟你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似乎连为什么活着,活着为什么都没有真正搞清楚。嘿……这他娘的也不全是坏事,要是跟你一样,认定一个错误的方向冲得头破血流,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我跟你一样,不喜欢纵横十九道,既然要下棋,自然要下象弈。君臣……他娘的,都一样的犟,驴也似的。李煜唐想把所有事情一己揽下,老陆那家伙当然是看不过去的,伴君如伴虎,还真他娘的是这个理。简单的事情,牵扯到天下,就复杂得理都理不清……”
“君臣不相复,来世复君臣。嘿……如果这次老陆能活,我也能活,李煜唐也能活,就真真是大大的喜事了。到时,我就带兔崽子来看你。他娘的,姐夫本来就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你又偏偏喜欢热闹,找那么多话来说,真是累死老子了。”
“嗯?故人来了。”
石勤连停下了表情变幻莫测的絮叨,扭头看向西方天际。一袭朱红蟒袍从天际缓缓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