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至于衡阳,是谓隅中,为巳时。
“禀祭酒,巳时将至,将鸣锺。”
李斯此时正在后堂之中安坐,闭目养神。
这位皇帝身边的重臣,此刻虽然闭目,但是脸上神态十分严肃。
除了李由一人立在李斯右边,其余属吏皆着立在左边,人人怀中捧着竹简、毛笔。
座下一共六人,皆为今日做笔录之用。
李斯听了听了下吏的通传,这才睁眼。李斯有些诧异的望着眼前的空地。
他本料定今日这样的场合,太子必定会驾临。但是都这个时辰了,太子还未现身,想必是不来了。
这可不像太子的作风。
也不知父亲大人在为难什么,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走神。李由提醒一声。
“父亲大人,时辰将至。”
李斯回过神来,对着下吏微微点头。
“嗯。去吧。”
李斯缓缓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襟,而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百家未来的命数,全在今日之议。”
李斯左手负在身后,右手端在腰前,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向前堂走去。
李斯面色冷峻,虽然未露怒色,但威严外泄。
上次的焚书之议,虽然皇帝陛下未准允,但是因为那件事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让天下士人都知道了。
李斯得到消息,已经有不少读书人在痛斥他上次的焚书之议。
李斯自以为这是他们对他落井下山之举,但是他也意识到,读书人的嘴不仅仅可以用来讨饭,而且可以用来害人。
他的声名险些被毁于一旦。
幸亏,皇帝陛下最终没有同意此事,否则他现在必定是声名狼藉。
还如何为太学祭酒,又如何能召的动天下名士。
今日,他得小心些,免得被人又捉到什么话柄。
李斯这么想着,两颊颧骨高高凸起,显得他的脸色很为阴沉。
与此同时,刻着太学二字的朱漆牌匾下,停着一架铜马车。
一位身着黑红相间的上衣下裳的儒服的老者立在门前。
看见这身红黑相见的衣服,就知道来人是儒生。
而他头上高高顶起的玉冠,又显出他的尊严和地位。
非但如此,。
他一边抚着胡须,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这牌匾。
他眼中流露出一股沧桑之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老夫当年束发之年便入了稷下学宫。
当时齐国国力鼎盛,而一年一度的稷下学宫大会都会吸引无数名士前来论道。
稷下学宫每年论道之时,诸子云集,名家齐聚,哗然论道的场面可谓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后来他终于学有所成,作为儒生门下的一员于稷下学宫与诸名士论道,当时年轻气盛,与诸生同坐,论列的却是秦之非。
谁能想到,后来齐国国力衰弱,国主昏庸无度,眼见天下统一大势所趋,天命归秦,他当时毅然选择了来到秦国。
不过几年的功夫,天下已经全部是秦国的了。
世事变得真快。
今日秦国之太学,吸引了天下名士。有人曾说,这太学与当年稷下学宫无异。
但是他却不以之为对。
他至今都没忘记稷下学宫之规:一、不任职而论国事;二、不治而议论;三、无官守,无言责。
而看看这稷下学宫门前,大秦锐士护在门外,而门内,又是皇帝陛下的重臣坐镇。
一想到李斯,他就来气,淳于越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位饱读诗书的朋友,居然会提出焚书之议。
淳于越在门前已经呆呆立了半响,他在回忆稷下学宫,也在犹疑。
今天,对于身在秦国的儒家来说,无疑是个机会。他淳于越既然师出儒家,那么自然要将师门之学发扬光大。
“仆射,巳时将至,仆射若是去的晚了,怕是失礼。”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淳于越听了这话,拂了拂袖子,迈步往内。
刚来到堂前,淳于越就看到李斯正为今日前来之宾众星捧月般拱于上座。
李斯亲口请求嬴政,命七十二博士共商此事。
七十二博士自然不会全部出席,诸子之中,各出一名代表。
而在秦国朝中有声望的大儒,这第一就是淳于越。是故今日七十二博士一共来了四位。
一位是淳于越,另一位是周青臣。
而另外两位,则是秦法家之列。
不仅如此,出自齐法家胡毋敬也奉李斯之邀前来。
李斯见到淳于越,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原本李斯为廷尉,位居上卿。而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素来都是淳于越称呼一声李斯为李兄,李斯唤淳于越一声淳于老弟。
但是现在,李斯只是祭酒,而祭酒只是个小官。即便是太学祭酒,终归不属于朝廷士、大夫、卿之列。李斯现在像个编外人员。
而淳于越身为博士仆射,虽然不是大夫,但是位同大夫。
淳于越如今的地位,要比他李斯高上许多。
但是一想到他在嬴政面前的地位,还有他说持有的诏书,李斯便又有了底气。
也是此时,李斯下决心,他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他希望他可以尽快借此事恢复上卿之位。
而两侧来宾,见到来人是博士仆射淳于越,这些名士自然齐齐上前恭迎。
淳于越早在齐国就已经很有名了。
后来借助秦国,他的名声更是大振。而且太子的师傅,其地位非同小可。
李斯见状,也亲自起身,请淳于越入座。
淳于越也很知礼,见到眼下其他人都到齐了,独独差他一个,他作揖道。
“还请祭酒见谅,今日是我淳于越来晚了。”
“淳于兄何出此言?时辰尚未到啊。”
正在这时,锺声忽的响起,接连敲了十下。
李斯脸上的皱纹都闪着笑意。
“淳于兄来的不晚,是李某来的早了。”
两人齐齐仰头呵呵笑了,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堂中氛围一下好起来了。
旧事也就随着这笑声被抛在脑后。
淳于越这才落座。
淳于越的位置,被安排在右侧第一个位置,紧紧挨着李斯。
说是百家,但是淳于越放眼瞧了瞧,今日来的多为法家、儒家之众。单是儒法两家之众,便占了今日来者的一半。
法家分为齐法家和儒法家,均在左侧;而他这边,多为儒家,周青臣正坐在他的后面。次之的便是阴阳家、名家、而道家更是人数最少,而且还被安排在末位。
想必道家能被安排有一席之地,跟华阳宫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座次的顺序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在秦国,究竟哪门哪派说的上话!
至于二十年前还与儒门并列的当世显学墨门,今日则完全没有任何人到场。
墨门,怕是不久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淳于越其实对此有些惋惜。
皇帝陛下对墨门子弟可谓是深恶痛绝。
而这就是太学和稷下学宫的区别。
稷下学宫崇尚百家争鸣,和君王好恶哪家学说无关,只为天下士人提供场所。
但是太学,它成立的初衷,是为了皇帝陛下的统一之局。
但是不管怎样,有总比没有强。
一个没有化的国家是可怕的。
若不是太子大力支持,他淳于越也是做梦都想不到,秦国这样背弃礼义,一昧逐利的国家,竟然会创办太学,兴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