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的焦点在小女孩,她既是案子的所争夺的对象,也是案子本身最难以处置的东西。
要是遇上个敷衍一点的官吏,一匹布,他就裁成两段,一人一半,息讼宁人。一块饼,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也是同理。可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分成两截,然后一人一半吧。
于是案子拖下来了,而去年年底德川家齐病重,年初江户所有的旗本老爷给德川家齐送殡,更加没人断案。开春又发生了奈良屋失窃案,所有的侦办人员都去追查窃案了。这事情一拖再拖,小女孩都拖到十一岁了。
召来当初接下案子的目明了解了解情况吧,毕竟处理不处理的,还要看整个案子的具体情形。忠右卫门和助六不是为了来当清如水、明如镜的青天大老爷的,他们不过是平凡的幕府官僚罢了。
那个目明一听说是这案子,就和吃瓜群众一样,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开始给两人掰扯。首先第一点就是那个小女孩很美貌,属于远胜于普通的那种。
古今中外其实都一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基因这个东西虽然当下还没有概念,可意思大伙儿都懂。长得好看的人,他生下来的孩子才可能好看。至于什么歹竹出好笋,那绝对是小概率中的小概率事件。
可偏生在那样普通的人家里,却生出了这么一个白净细腻的小女孩。而且一直养着这个小女孩的母亲也算是悉心培养这个女孩,厨艺手工针线什么的,虽然谈不上一流,却也是不错的。
女孩要是被哪家大人的后室选上,做了大小姐的陪嫁,那便足以让母亲一辈子吃穿不愁。若是运气再好一些,被大奥选中,入宫成为宫女,乃至于最后成为女官。
就不是什么吃穿不愁的事情啦,那是可以让家族改变命运,甚至飞黄腾达的事情啦!
最近德川家庆又正好算是亲政,大奥肯定会想着要补充一批新人,以德川家庆日理万姬的状态而言,补充大奥女官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对了!现在养育女孩的是那个旗本武士的前妻,她自称这个女孩是他被前夫休弃前怀的,离缘后在娘家生了下来。而那个旗本武士续娶的后妻则说这个女儿是她生的,因为当年武士家中无嗣子,她生下女儿。前妻又哀求说自己将来无人养老送终,祈求把女儿给她养活,这才把女儿给了这个前妻。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是而已!
后妻告上衙门,说要认回自己的女儿,因为事情牵扯到旗本,所以地面上不敢管。最后直接捅到了江户町奉行所里,可人家小女孩只认前妻,前妻也说是自己生的。
找证据吧,巧了,前妻和后妻都说是自己在家里生下来的,没有找任何的接产婆或者大夫,这个最重要的人证便一概俱无。
次要的人证,生娃这种事情这么大,总不可能没有其他见证人吧。比如丈夫、父母、家仆之类的,你就算自己生,那也要烧热水、递剪刀、剪脐带的人吧,自己不可能包办。
又特么巧了,身为两名妇人的丈夫,在前几年天保大饥荒带来的疫病中病死了。家里的老仆人也病死了,就剩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和后妻相依为命。前妻的父母也在疫病中病亡,所有直接的人证死了一个干净。
虽说几年前大饥荒带来的疫病,导致天下病饿而死超过一百万人,但是死的这样彻底的,还真是少见的很。
剩下的物证,要是在将来,一个DNA鉴定的事儿。别说什么争执了,拿科学证据说话。可这是在1841年的江户城啊,哪有这玩意儿。至于两个妇人拿出来的什么尿布啊,包袱皮啊,小玩具啊,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
“所以前任与力大人是怎么断的?”忠右卫门有些犯难,便问那目明。
“前任远藤大人只说没有办法,不能裁决!”
倒也实在,没有什么推脱,直接就来一句我没办法,你另请高明吧。反正与力上面还有奉行大人,奉行大人上面还有总理天下政务的老中大人,老中大人上面更是有扶绥万民的将军様,你们弄不明白就逐级上告吧。
那两个女子到是准备逐级上告,可惜最近半年江户的事情就没停过,不是她们不想告,是告了也不中用。哪个大人有空去理两个抢孩子的女人的事啊,根本不存在的。
“这案子算了吧,咱们弄不清的。”助六虽然有兴趣,可是看这个案子这么复杂,心里面的那点想法,也基本上息了。
“只怕咱们不想办,人家找上门来哦。”忠右卫门摇了摇头,表示这事很难说。
大概是身上的“江户川”三个字的魔咒发动,走到哪儿,哪儿就案子上门的被动立刻触发。忠右卫门的话音还没落,外面就跑进来一个目明,说是有百姓在外面喊冤。
“什么案子!”助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是大人您刚刚问的争子案!”跑进来的目明说这话也有些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要不是日语里一时间还没有乌鸦嘴的相近词汇,怕是助六立刻就要喷忠右卫门一脸。你这厮绝对就是属乌鸦嘴的,说人来人就来,咱们这案子办个屁。
人家告上门来了,助六身为父母官,没有办法啊,必须要审理的。只能立刻敛衣肃容,一收之前的闲淡模样,道了一句把人领进来。
前来喊冤的是后妻,大概是得知新任的盗贼与力上任了,所以今儿便跑来请求重审此案。助六表示认可之后,便告知她,三五日内,等会齐了其他有关人员,便会开堂再审。到时会通知于她,让她在家等候消息。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拖延,不然凭此时官府衙门的本事,直接派出目明,去把各色人等拿来,什么案子审不了。
“哎呀,怎么一上任就遇着这种案子!”助六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