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伊这个官职在地方官系列里是比较特殊的职位,也可以说是最特殊的职位。
首先它是属地官,通俗讲就是自己的地盘里坐着顶头上司。其次和其他属地官相比,顺天府伊的地盘上顶头上司最多,连皇上也在这里。
这就造成了历届顺天府伊处事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某个公子王孙,然后不知不觉间身死道消。
也因此每届顺天府伊,只要是干满一年还在台上的,必然练出了两项本领,一是门儿清,也就是对各王、各公、高级官员的情况基本清楚;第二是和稀泥,这个是在这个位置上保命保官的不二法门,因为在处理纠纷时,特别是势力相当的纠纷时,比如定城侯的公子和襄阳候的公子打架,你一旦站在了一方的立场,不论你对错,都会遭到另一方的反噬。
因此刘正德是知道李桂和赖大的底细的,这荣国府的东床状告荣国府的管家,刘正德本能的感觉事情不简单,心里也好奇,于是伸出白皙如女子的手,结果了状子。
这份状子前面的内容其实主要是给赖大按一个恶奴的名声,从道德层面定性、打击,这样的出手不论方式还是章法都不是一般的书办的写法,一般的书办只是就事写事,当然一般的书办可能也写不出来。
因此,一扫之后,刘正德不仅微微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就释然了,这文字一定是李桂推敲过的,以李桂的文采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倒是奇怪了。
“奇怪,他为何不让荣国府解决?不来亲自找我?这人也是个厉害角色啊,这赖大家里刚失火!咦,这赖大家里失火会不会和他有关……”
想到这里刘正德不禁一怔,但随即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原因很简单,他认为以李桂的光明前途和机智断断不会和匪寇搅在一起,自毁前途,这是人之常情。
其实就是刘正德知道事情的实情他也不会去主动追究,民不告民不究,没有官员想多事。
而实际上就赖大家被抢一事,事情出在他的地盘上,他当然负有责任,因此刚才他还想着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为他可以想象,如果事情闹大了,他必然会被朝廷责令剿匪,然后他就觉得他很难完成——李桂能想到的,他身在其中,更能直觉的觉察到里面的浑水,然后他就觉得自己有罢官之危。
他现在正在庆幸赖大没有给他施压,让他剿匪寻财。
不过对于李桂这样做,他觉的对他也没什么影响,相反有些利好,因为赖大这样被李桂顶上,大概就没时机盯着他,请他去剿匪了。
随后他继续往下看……而在当时人的思想中,不能否认的是等级观念深重,其实整个社会环境就是如此,等级观念不仅存在于人的思想中,也落实在社会政策中,比如就户籍而言,衙门造册就分贵籍、良籍、奴籍、贱籍。也因此对于以下犯上的行为,只要是上层都深恶痛绝,因此看到状纸上所描述的赖大的行为,刘正德江南人特征的细眉不禁皱了皱。
而凡是能在顺天府伊位置上坐一段世间的,毫无例外,都是心机敏捷玲珑之辈,不然早就下台了,刘正德也不例外,当看到状纸上最后一段话,当‘三万两’与‘受辱赔偿费’的字样落入刘正德的眼中时,‘额……’他留着清秀山羊胡的下巴微微的耷拉了下来。
他惊愕然的不仅仅是李桂的狮子大张口,更是因为李桂所提的‘受辱赔偿费’这个明目。
以他的心机一下子就猜出了李桂这样做的目的,那就是拉拢天下读书人,借读书人之力打击赖大。这个提法刘正德认为肯定会得到天下士子的认同、响应……
不过人总是有这种本能,即使远在天边的事情也会和自己联系起来,查探事情对自己有没有影响。
刘正德清楚,李桂的这个提法提高了无形中提高了士子的地位,当然这种提高实际上很细微,实际上只是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社会观念落在了实处,但还是提高了一点点……
那么一个两难点就摆在了刘正德的面前,不治罪赖大,只怕天下读书人都不愿意,至少有微词,那么他就站在了天下士子的对立面。
而如果因此治罪,一来没有这样的明目,二来皇帝那里又不好交代——身在其中他明白朝堂虽然党争伐异,但在搞皇上这一块却是同心,明里暗里,都想从皇帝那里扒拉些权利,而皇上对这个也心知肚明,因此皇帝不愿士子的社会地位再提高。
“这人怎么想到的呢……给我送来个麻烦啊!”
呷了一口茶,刘正德对那书办挥了挥手,说道:“你且让那门人先回去,待本官调查,择日再审。”
“是,大人。”
那书办退出之后,毕竟这事有些稀奇,李桂的提法又对读书人利好,于是便在顺天府衙门里传开了。
而那书办退出之后,刘正德右手端着茶盏,左手轻轻的敲击起了案面……
多年的为官生涯已让他多思而稳重,因此在此事上他既不想做急先锋讨好天下士子,也不想断然拒绝李桂的提法,站在天下士子的对立面,因此他想的依然是怎么和稀泥。
“把这个状子先压住……不行,他可是举人,写这个东西轻而易举,哦,他不直接拜访我,大概就是不想这事私了,赖大招了一个厉害的对手啊,也把本官推到火坑的边缘……还是要想法让他们自己处理,明早上朝时找政公谈谈,只怕政公会偏向李桂……还是通知一下赖大,让他私下处理,反正这一告事情已经明了……还是先看看政公的意思为好……若是都不成……”
食指轻扣之间,刘正德思绪如潮,想着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
而于此同时,李桂的茶室里,李桂和柳湘莲正在小声的交谈着——按照李桂的嘱咐,他暗暗跟随赵若华等人,以期得到那背后指使之人的线索,因此到这时候才回来。
“湘莲兄辛苦。”
“你我兄弟不必客气,果然如兄弟所猜,那伙匪寇从东胜门而出,其间东胜门竟无一人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