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威慑成功了！
将罗辑送至医院，坐在医院手术室外的林枫，彻底冷静下来的他直感觉背脊生寒，那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感。
整个人类文明，在一个半小时前，险些被一枚子弹给葬送。
靠着椅背坐着的林枫，有些自嘲的失笑起来，放在两个世纪以前，有人说一枚30克的子弹可以毁灭全人类，还是连带着整个太阳系一同毁掉，估计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那是天方夜谭。
可如今，是切切实实的发生了，就在一个半小时前。
林枫一开始就知道，黑森威慑是件极其凶险的事情，可他在亲身经历后发现，他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
威慑成功只是偶然事件而非必然。
威慑度，这个概念只是个笑话。
那就是种伪概念的东西。
因为害怕是主观性，是智慧生命的思维活动，而数学则是确定的东西，用数学的确定性来描述智慧物种的主观能动性？
别搞笑了，这是多么文盲才会有的想法？
原著里，罗辑威慑三体，该事件的导向就两种结果，一种是三体害怕了，答应罗辑的所有条件，另一种就是三体不害怕，不认为罗辑敢不顾一切的和三体同归于尽，然后结局就是人类文明与三体文明的一同陨灭。
从原著创作的角度出发，还打算继续把书写下去的原作者自然会让事件的结果倾向于第一种，所以这就会给人一种——啊，黑森威慑必然会成功，你看威胁三体的人威慑度那么高，有不成功的道理？
可一旦书里的三体文明搬到现实，威慑度就变成了一串数字，现实不需要合理性，三体文明可以冒险选择小概率事件，威慑度不会强制性的摁着三体文明的脑袋，逼着三体文明相信，谁谁谁有勇气和他们同归于尽，那只是一串用数学模型推导出来的参考值。
把参考值纳入考量后，相不相信执剑人有勇气广播坐标是三体的事情，与人类有何相干？人类没得选！
就拿罗辑举例，他作为执剑人，在三体入侵时必然会摁下发射器广播坐标。
可若三体尽管根据数学模型推导出罗辑大概率会摁下发射器，但仍心存侥幸的相信罗辑最后不敢广播坐标而选择悍然入侵，那么可以说罗辑威慑度很低？
在罗辑选择开枪自杀的那一刻起，林枫意识到，威慑度只是一串无意义的数字，它不具备强制力，更决定不了什么，可笑的是他居然因为原著的关系，一度把希望寄托在这串无意义的数字上，回想到这些的林枫只觉得一阵后怕。
林枫起身，对着一宿未眠的伊迪丝、史强道，“大家也累了，都先休息一下，这里我来守着就行。”
史强没有客套，他现在确实很疲惫，需要必要的休息。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叫醒我。”
言罢，史强摁了一下自己座位扶手上的一个按钮，座位的椅面延展，变成了一张可供他躺下的简易床。
在这个时代，医院都很人性化的考虑到手术室外病人家属的休息情况，休息的椅子都可以延展成床铺，地表基础设施较差，地下城市的医院手术室外延展的床铺，甚至普遍带有微型空调和被褥。
看着沉沉睡去的史强，林枫视线转到伊迪丝身上。
“你不休息一下？”
伊迪丝微笑着摇摇头，“我不困，在知道了您的安排后，我已经提前休息好。”
“倒是您还是最好赶快休息，您现在的脸色很差，您最近失眠了？”
伊迪丝担忧的看着林枫，林枫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白部分红得有些吓人，面色惨白而憔悴，一点也不比中枪的罗辑差多少。
林枫自然也清楚自己现在的疲惫，他不由自嘲的笑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三体的事情，已经三天没有合眼，我这辈子就没加班过这么长的时间，不，加班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搁两个世纪前，认识我的人知道我加班成这副鬼样子，估计看我会跟见了鬼似的。”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林枫心理负担最大的时候，没有任何办法保证威慑三体可以百分百的成功。
一旦罗辑失败，三体会毁灭，太阳系的人类也同样会毁灭。
好在虽然有些小插曲，但一切还不算太过糟糕。
“与三体其他事项的协商，您如何安排？”伊迪丝问。
林枫道，“我让他们和戴维斯去谈，戴维斯会协调好，并且将人类世界的恐慌情绪给安抚下来。”
如今，人类世界还在因为三体水滴全灭人类舰队而陷入末日疯狂中，无论是地球、火星，还是太空都市，人们都如出一辙，自杀者数不胜数，末日狂欢者亦是多不胜数。
不是没人想过维持秩序，根本维持不了，军队也崩溃了，有哪个军人愿意自己在末日中的最后时刻是维持无意义的秩序，而非呆在自己家人身边享受最后的温馨？
林枫让戴维斯尽快把三体妥协的消息放出，让人类文明尽快挽回些损失。
“既然如此，您还有什么不安的呢？”伊迪丝笑着问。
看着伊迪丝的笑颜，林枫叹了口气，“……好吧，我休息一会，有什么事记得叫醒我。”
“嗯。”
倒在简易床上的林枫很快就睡着了，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睡过最安稳的觉。
在梦中，林枫发现自己坐在一堆篝火旁，边上是一堆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他们载歌载舞的嚷嚷着这次有了考古界的大发现，过段时间肯定能扬名立万。
林枫的视线转到黑暗处，不被火光照耀的夜色中，群星闪耀，似乎在述说些什么。
“林枫，怎么不去和大家聚一聚？”
一个儒雅随和，年近花甲的老人坐在了林枫边上。
“教授，我在想一些事情。”梦中的林枫开口回答。
“天文方面的？”老人和蔼一笑。
梦中的林枫摇摇头，回答道，“不是，我在想，如果南方古猿跨越时空到了现代，它们是如何看待如今我们这些智人的？”
“我想它们不会把我们认作是同类，而尽管我们把南方古猿分到人类属，但如果真的冒出个南方古猿，没有人会把它当一个真正的人类来看待，说不定还会关在动物园……”
“这样看来，所谓的人类文明究竟算什么？我们人类集体又究竟在延续什么？”
老人微笑着说着什么，可林枫发现自己听见，只看到对方不断张合的嘴巴，嘈杂的声音在他的耳畔浮现，似乎是谁在说话，人很多。
“什么事情这么吵？”
林枫有些不满的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然后便看到伊迪丝在与希恩斯对话。
“希恩斯？你怎么来了？”
林枫古怪的打量着希恩斯，对方没有末日的绝望，反而给他一种……狂信徒的感觉。
希恩斯神采奕奕的朝林枫道，“就在刚才两小时前，联合国联络我，任命我为罗辑博士和太阳系舰队联席会议的联络人。”
林枫点点头，他不意外太阳系舰队联席会议知道罗辑的事情，他有安排戴维斯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他的目光转向医院外，嘈杂声来自外面，也就是吵醒他的源头。
“那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林枫问。
伊迪丝道，“他们都是慕名而来的信徒。”
“信徒？信徒来医院做什么？”林枫意外道。
希恩斯回答，“当然是因为他们的神在医院里，罗辑博士就是他们的神。”
“这世上没有神。”林枫揉了揉额头道。
希恩斯坚定道，“不，罗辑博士就是神，他那毁灭星星的咒语，连三体都不得不恐惧的选择屈服，没有什么比这更像神明，他超越了人类。”
犹如狂信徒知晓了耶稣的存在，希恩斯的话语异常亢奋，林枫毫不怀疑，罗辑如果从手术室里出来，希恩斯会直接向罗辑朝拜，以示自己的信仰的虔诚。
林枫想了想，估计是联席会议那边有意对其他人隐瞒，利用恒星广播信号的成本对比其他恒星级广播而言，成本很低。
如果有哪个疯子想毁灭全人类，只需要找个深山老林，偷偷的建议一座高功率发信站，想太阳发射高功率无线电广播坐标即可。
亦或者躲到太阳系的某个地方这样做，整个太阳系那么大，鬼知道人躲在什么地方。
“你和联席会议愿意怎么想无所谓，但请别打搅罗辑康复，让医院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赶紧滚蛋。”林枫对希恩斯道。
言罢，林枫朝医院外走去。
“您去哪？”伊迪丝在身后问。
“出去走走，活动一下身体。”林枫摆摆手。
医院外，林枫看到了漫山遍野的人头，医院外的这些人席地而坐，无比虔诚的朝着医院祷告，仿若医院是某种神像一般。
这些人千奇百怪，有些人衣着完整，但身上满是血污，有些人一丝不挂，完全赤裸着身体在祷告，更有人浑身泥泞，缺胳膊断腿的简易包扎着在朝医院祷告。
新生活五村的村民，则在不停的分发着他们的农产品，让这些虔诚祈祷的人不至于饿死在医院外面。
林枫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什么时候人类专研科学能像祈祷神明那样专注，他估计能当场欣慰的哭出来。
林枫绕过人群走了出来，他走出一段距离，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
他朝着虚空开口，“三体世界，按照我们原先的约定，我要和太阳系外的人类殖民者们视频通话。”
许许多多的球体，由小至大的出现在半空中，它们数量是两位数，林枫抬头已经看不见多少天空的部分。
每一个球体，都是一颗智子，而每个智子呈现出来的画面，便是那些离开太阳系的人类，当然也有章北海、舰队世界在内。
“各位，我们又见面了。”林枫率先打起招呼。
“您……这是使用了三体的技术？”
殖民巴纳德星系才不过二十年的电子人类戴维斯，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
他完全不知道太阳系那边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三体的技术会被林枫使用，其他太阳系外的人类也都抱有这样的疑惑。
“对，这是一直跟随你们的智子，三体的智子可以借助量子纠缠，实现跨光年的实时通讯交流。”林枫道。
“我这次用三体的技术来与你们交流，是因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们。”
不想拐弯抹角的林枫谈起正事，他向这些人科普黑暗森林法则的概念。
说完以后，林枫犹豫了一下，反问。
“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沉默着的章北海忽然道，“明白，您所说的黑暗森林理论，会对人类文明和三体文明构成灾难，我们不会使用恒星放大无线电功率的功能传递信息。”
“但我们之间传递信息是必须的事情，这点要如何解决？”
林枫满意的点点头，“这点你们不用担心，三体答应我们，会教授人类量子纠缠实时通讯的技术，以后我们不必因为光年级遥远的尺度而形成极大的信息延迟。”
“不过在这以前，我们需要三体保持现在这种交流通讯，三体能否满足我们？交流中断，搞不好会让这些人中的一部分陷入无法停下的猜疑链，最终选择广播三体星系坐标。”
林枫话锋一转，向三体世界发出询问。
最高执政官批准了你的要求，在人类彻底掌握量子纠缠实时通讯以前，这些智子的视频交流不会停下。
林枫边上又多出了一个智子球体，上面浮现出这样一行字。
三体世界无法阻止太阳系外的人类舰队利用其他恒星广播三体星系坐标，以这种光年尺度实现的威慑体系，即便三体掌握着光速飞船，只要他们还在乎三体星系，就不会敢于进攻太阳系。
这套利用量子纠缠实现的光年实时威慑体系，比原著中的引力波威慑体系更为稳定，至少不用担心会被一群脑筋犯抽的人摧毁掉发射站。
巴纳德的戴维斯问，“泰勒先生，既然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是否需要就近寻找合适的恒星？”
并未经历过太阳系内各种事件的戴维斯，还停留在过去‘三体文明是最大的威胁’这种固有观念中。
如今三体危机得到解决，他认为有必要修生养息一段时间。
林枫摇摇头，“按照原定计划继续，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宇宙远比三体危险得多，什么时候太阳系的人类在瞬间中因某种攻击消失，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你们目前的状态至少可以保证人类文明不会因为什么突如其来的事件而毁灭。”
林枫的话，让这些已经离开太阳系的人类们，对未来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
“明白了，我们会遵照原定计划行动。”
林枫继续补充道，“另外一件事你们要特别注意，虽说如今三体已经不再是威胁，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在从三体那里学会如何实现量子纠缠通讯技术后，从基础理论出发，一步步的验证三体教授于你们的理论。”
在原著里，威慑纪元时期，三体故意传授人类错误的科学理论，用智子暗中偏移误导人类的科研方向，这件事直到广播纪元时，智子彻底离开太阳系时，人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林枫现在提前说起这茬，三体不是不可能继续这样做，但多少会有些顾忌，毕竟手握广播坐标能力的不止是太阳系的人类。
“了解。”
“差不多就这些，在未来的时间里，你们将与罗辑一起，肩负威慑三体的重任，这是我赋予你们的使命。”林枫道。
有了别人和罗辑一同分担威慑，罗辑的情况应该会好很多，至少不能是原著那种众矢之的……大概吧。
林枫只能这样祝愿，未来会如何变化他也不知道。
“乐意为您效劳。”
人类的战士们如此答复面壁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