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安远城里,虽说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但是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按照北地的习俗,收新米后一般都要宴客。
武将人家一顿大酒,再带点马球射箭等比试,安远城里武将世家本来就多,自然也就极热闹。
文官家里诗会茶会,也是热热闹闹,还能连带着说说亲,相看相看,再赏一拨北地最后的菊花,便要萧萧索索,待到来年见绿了。
安远城里的文臣几乎是朝廷委派,俱是饱读诗书,金榜题名的治世能臣。武将却大部分是在这北地生长,为这北地贡献青春年华的热血儿郎。在这北地边城,文弱武强极为明显,但文人有文人的风骨,也不主动往上靠。
官家任免北地文官之时,考量最多的是脾性是否能屈能伸,为人是否圆融豁达,实务上是不是有些本事,至于那什么学问文章之类的,反正都能上了金榜的,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便是连个学正,也几乎是这个原则。
而这安远城里,自最先出了几桩子事情,有几个文官集体请辞之后,王爷便下了严令,若再有武将胆敢冒犯文臣,便削军籍,赶出北地。
因此,安远城里的宴席,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各不相扰,反倒是商户之家的宴席,能见到文臣武将,堂上共同举杯的欢乐景象。
当然,这也是安远城里数得着的大商家,从前为安北军出过力的。武将们钦佩这些富商豪爽仁义,虽行的是银钱事,却也能心怀家国天下。文臣们要治理好北地,要让北地民众安居乐业,也要靠这些商人通贸易,畅经济。
这时节,也是少年们飞鹰走马的欢畅时光,祁城的儿郎会成群结队,快马几匹,往安北城里吃酒玩乐,但这些二郎们似乎倒是没那么多顾及,只要得了张帖子,管你哪家,有酒就去喝,有热闹就去凑,嫌不热闹的,还要一个后头串着三四个。
顾高贤第一回见到那位柔桡轻曼、妩媚纤弱的朱家姐儿时,是跟在一帮纨绔身后,故意聚在安远军中军副将刑将军家的巷子口,想着法子让乘大车进去的女儿家掀了帘子,好瞧上一眼,或是调笑一番。
这也是这群纨绔们最喜欢武将家宴的原因,武将们没有那么拘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们都是大而化之地不会太当回事。文臣要说这有伤风化,武将们一句堵回去,你们文人还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的我们瞧一眼也不行了?
当然,纨绔们也还是极有眼色的,那些人能惹,那些人不能惹,只能悄么么瞧一眼,分得挺清楚。
那朱家姐儿便是被一阵不知道哪儿吹来的风掀了帘子,又被一颗石子吓得从车里爬了出来,那一幅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的表情,撩得顾高贤一腔热血直接冲上头顶,再接着往下蔓延,心里痒,身上热,下身滚烫。
袁二瞧了一眼顾高贤那眼睛发直的模样,便心知这事儿成了。
安北王回到安远城第二日,正是安抚使郑大人家宴客。安北王素来极给南边派来的文官脸面,这样的宴席,虽说寻常都不怎么参与,一般都会让家中一个弟弟前去吃席,还会派个贴身小厮送点什么新鲜玩意儿过去,当作致歉。
今年过府的是长春,一般情况下,若是王爷不在安远城里,长春便是王爷在安远城里的眼睛。
长春选的时机极好,客人差不多尽数道齐了,正是茶会过半,宴席未开之时。
郑大人请了长春到花园前头的书房喝茶,长春先是拱手长揖致歉:“我们王妃身子不舒坦,官家从南边请了圣手,特意下了圣旨,送到长公主府,给我们王妃调治,王爷关心王妃,一时走不开,还请大人见谅。”
郑大人连忙还礼道:“这是说的哪里话,王爷待下官抬爱有加,更是极为体恤我们这份差使的艰难,下官只有感激不尽的……”
二人正在寒暄间,只听花园深处水阁方向,喧哗声突然而至。
郑大人脸色变了变,明显有些不悦。反倒是长春笑呵呵抿了口茶道:“定是这群哥儿们又得了什么好玩的物事了,也只有这时候才能肆意飞扬的,再往后成了家立了业,连嗓门都压低了。”
“春爷这胸怀,着实令在下敬佩……”郑大人一脸感激抬手道。
长春拱手道:“不敢,跟在王爷身边久了,王爷就极喜欢这些少年人活力四射,洒脱飞扬……”
正此时,郑府大管事郑怀进来行了礼,觑着郑大人脸色,再看了看一心喝茶的长春,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凑近了些,对着郑大人耳朵轻语了几句。
郑大人顿时面色铁青,有轻声问了句什么,郑怀答了一句,郑大人倒仿佛松了口气,想了想,倒是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对长春拱手道:“春爷,园子里,孩子们惹了点事,其中还有点蹊跷之处,只怕还得春爷出个面,今日里,来了许多武将家的儿郎。”
长春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事儿,只怕就是武将家的纨绔们惹出来的,当即笑了笑:“什么大事,值当大人如此慎重,若是这些臭小子敢在大人府上造次,在下必定先结实抽上几鞭子,再押送回去各家里,闭门思过。”
郑大人拱了手,笑容有些干涩:“今日是顾将军家的三爷,在园子里按倒了一个不知道跟谁过府的绣娘,都扒干净了,才发现,竟是,竟是个哥儿……”
长春听得此处猛然抬头,眼中精光四射,看向郑大人,知道他这春秋笔法,举重若轻后头,不知道都有些什么。
郑大人叫长春瞧得有些头皮发麻,干脆让郑怀接着往下说:“因是在花园的一处暖阁里,边上极好藏人,一群哥儿被那顾三爷的大叫声惊着了,蹿了进去,又跟着嚎了起来,才弄出了刚才的动静。”
“小人赶去的时候,那个绣、绣被那些哥儿狠揍了一顿,虽说一条命是保住了,可如今也是进气多出气少,那些爷们还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