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午时,官家一脸笑意进了锦和宫。
吴皇后笑着迎了官家,轻声问道:“臣妾瞧着,官家今日心情极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官家笑睨了吴皇后一眼,哈哈笑道:“今日王相告了假,一大早便出了城,当是值得高兴之事吧?”
吴皇后也跟着笑了出来:“臣妾倒越发对那个秦家小姑娘有些好奇了,老祖宗得了信儿便去了万寿观,若不是臣妾拦着,这怕这回,老祖宗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去北边。”
官家更是一脸好笑:“他们进京那日,六哥儿巴巴儿跑到城外等着,只为了见上一面,若不是这几日被朕派了差使,拘在刑部衙门,只怕也早就出了城。”
吴皇后心里跳了跳,不经意转头看了看官家神情,试探道:“若如此,这趟往北,怕是不能……”
官家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不妨事,张家那位老祖宗来了,过得两日,你让六哥儿过去请一趟吧,左右老祖宗也在观中,一起接到宫里来,倒不打眼。”
吴皇后屈膝应了诺,心里盘算了半日,到底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
头日夜里,秦念西几乎一宿没睡,这晌觉歇得十分香甜。
阿心却是一头一脸的汗,突然从女医馆那处跑过来,绕过守在外头的紫藤,一头扎进了秦念西房里,急切奔到床边,到底不敢动静太大:“姑娘姑娘,快起来,起头出事了,师傅,韵嬷嬷让我赶紧报到你跟前来。”
秦念西略晃了晃神,睁开眼,瞧见一脸焦急的楼心,坐了起来:“慢慢说,什么事。”
紫藤端了盆水进来,一脸不满地瞪着楼心。
“前头,有个什么侯夫人,领着一群健壮婆子,要搜咱们女医馆,说是咱们医馆里,藏了他们家的逃奴……”
秦念西站起来,一边由着紫藤侍候着穿衣裳,一边问道:“你师傅顶不住了?”
“不是,师傅让我们只拦不打,阿蔚说这里是京城,不是咱们广南府,更不是君仙山。”楼心急急说道。
“吓着病家没有?”秦念西穿好衣服,从紫藤手里接了帕子,擦过脸,接着问道。
“他们还带了些护院,先赶了外头候诊的病家,就要往里闯,师傅指挥我们把那些男护院打了出去,就只打痛了,没敢伤人。那个什么侯夫人又派了婆子往里冲,说是若是咱们敢拦,便要拉咱们见官。”
秦念西轻笑一声:“呵,你们师傅什么时候这么畏首畏尾了,你去,让她把人都请出去,再有敢往里闯,伤了病家,耽误诊治的,都捆了送官。”
看着楼心跑了出去,秦念西又吩咐了紫藤道:“你去找孟嬷嬷,让她和孙大到前头看着,让孙大了解清楚后,写好状子,今日便要一回镇住。再让沉香去找道齐法师,让他去前头看看。”
秦念西到了前头时,正看见那位侯夫人当先,领了婆子往医馆里撞,孟嬷嬷拦在前头不准进。
那侯夫人留了长长指甲的手,瞬间就要往孟嬷嬷脸上招呼,秦念西见孟嬷嬷不躲闪,便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微微抬了抬手,来前随手掐的两片树叶子直直打在那侯夫人肘关节和桡骨上,那侯夫人吃痛,往后退了两步,便开始大呼小叫。
秦念西刚想上前,孟嬷嬷却从后面过来拉了她道:“姑娘在这里看着就行,奴婢去吧。”
秦念西侧目笑了笑,冲她点了头,又道:“让韵嬷嬷着人,把那些婆子护院的都绑了,省得碍事,再来和那个什么夫人慢慢说道。”
孟嬷嬷点了头往前,韵嬷嬷见她过来,示意旁边拦着人的嬷嬷,护着她过来。
孟嬷嬷提了气,声音不高不低,先曲了膝,对着正大呼小叫的侯夫人道:“这位太太,若能好好说话,便请把你家下人都散开,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说话,若不能好好说话,韵嬷嬷……”
韵嬷嬷往前站了站,应了声,孟嬷嬷道:“才刚得了医女吩咐,若是再有敢擅闯者,尽数捆起来,写了状子,送官。”
那位侯夫人倒不叫唤了,只嗤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医女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是正经有朝廷诰封的侯夫人,有本事,你捆了我送官便是。”
孟嬷嬷竟一丝儿也不惧那夫人的嚣张气焰,昂首微微笑道:“太太既说自己是朝廷正经诰封的夫人,可有金册在手?”
秦念西听得这句,便点了点头,微微笑着退进了医馆里。
那敕封金册,都是要在家中祠堂里供奉的,谁会带着金册到处闯,更何况还是干这打打杀杀之事。
一抬头,正瞧见黄嬷嬷从里头往外走,眼中一派赞许:“姑娘这个嬷嬷,挑得不错,难怪得杜嬷嬷和赵嬷嬷放心,出这么远的门,都不跟着了。”
秦念西本想解释两句,想想这会儿不是时候,两个人便站在拱门后头听着,外边那夫人却嗤笑道:“说你们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你们还不乐意,这敕封金册,是官家给的荣耀,都得放到祠堂里供着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没得脏了金册这两个字。”
孟嬷嬷依旧十分平和道:“太太既说自己是侯夫人,又说金册在自家祠堂里供着,就是说眼面前,太太这自称的侯爷夫人,可是拿不出任何凭证的。这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随便一个妇人,往我们这君山女医馆一站,自称个身份,便能进医馆搜人了?”
“再者说,即便太太这身份无假,可搜屋拿人这样的事,便是奴婢这样的下人都知道,应是官府拿了搜捕文书,才能行此公务吧?”
那侯夫人嚣张跋扈的脾性可不是盖的,说话完全靠吼:“我拿的是我们府上的逃奴,逃奴你知道吗?与官府何干?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给我往里冲啊……”
后头侯府带来的护院婆子又开始蠢蠢欲动,奈何全都被韵嬷嬷手底下的人押得死死的,动都不好动弹。
反倒是孟嬷嬷继续在讲道理:“太太既说是逃奴,可否把这逃奴的身份文书拿出来,给我们瞧瞧,我们也好辨认辨认,我们医馆里,有没有这个病家。若有,我们一定负责把人拿了,请太太到官府报了案,请差爷们拿了文书来带走。”
“若没有,哼,太太这可是什么都没有,就敢目无法纪,私闯道家清修之地,就是太太不告官,我们也要去告官,否则的话,任凭是谁,便敢往我们这医馆里闯,往后还有哪个病家,敢往我们这处医病了?”
那夫人立时恼羞成怒,用力推搡了拦在自己和孟嬷嬷中间的两个婆子,咆哮着喊道:“给我打进去,打死打伤不论,今日我定要把那个贱人和那个杂种找出来……”
手被架住了,立时一脚就要踹到孟嬷嬷身上,那两个隔着她的婆子立时松手,那夫人便失重摔到了地上。
孟嬷嬷看着后头汹涌而至的婆子护卫,最后一次劝道:“敕封的夫人都是端庄典雅的贵人,太太再这样撒泼,奴婢真要让人绑了你去见官。”
那夫人从地上爬起来呲牙咧嘴道:“你们敢打我,你们这样的赃物儿竟敢打我,我打死你这个狗奴才……”说着便开始张牙舞爪,要往孟嬷嬷身上招呼。
孟嬷嬷冲韵嬷嬷使了个眼色,韵嬷嬷一声爆喝:“拿下,都给我捆了,备好车,写了状子,立时去见官……”
医馆外头一片喧嚣,诊室里的病家都被医女们按抚好了,静心在屋里不要出来即可,倒是静悄悄的。
这时候一个人影飞快从走廊尽头那间诊室跑出来,秦念西听见动静,正想上去拦住,却见林医女急匆匆从诊室里跟了出来,秦念西略怔了怔,便知这就是那正主儿了。
黄嬷嬷瞧着秦念西止住了步伐,倒顺手跟在后头牵了她,往一旁让了让,那女子一溜烟儿冲出去。
林医女见得秦念西和黄嬷嬷站在门后头,一脸焦急,指了指那女子道:“姑娘,她……”
秦念西和黄嬷嬷对视了一眼,才笑着摇头道:“不妨事,这是个有心计的,咱们且先看看再说。”
林医女这下才反应过来,虽说先前是自己硬拦着,但她既然能冲出来,就证明自己其实是拦不住她的,只如今这下冲出来的时机,果然是选得极好的。
那女子冲出去,便略略打量了一圈,就找到了这会儿医馆出面主事的人,噗通跪倒孟嬷嬷和韵嬷嬷身前,也不理会那侯夫人见着她出来便开始叫唤,急急扬声说道:
“二位嬷嬷,奴家多谢万寿观和医女馆的搭救之恩,奴家反倒给医馆惹下大祸,还请嬷嬷将奴家一起绑了,送去官府。奴家只求半刻钟,再给奴家笔墨和纸张,奴家自会写状子,奴家拼了这条命,也要告这恶妇,无端谋害良民之罪。”
孟嬷嬷怔了怔,略抬头往外围看了一眼,远远瞧见和道齐等几个道长站在一起的孙大,冲她点了点头。
孟嬷嬷想了想,又问道:“你说这位太太寻的是你,你可认得这位太太是谁?”
那女子忙点头道:“认得,奴家就是化成灰也能认得她……”
正当孟嬷嬷心里泛起一丝焦急时,这女子却把声音扬得更高道:“就是她,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奴家家中,给奴家和奴家孩儿喂了毒药,若不是邻舍相救,奴家母子便难逃一死。”
“奴家本想为了孩儿苟且偷生,却未曾料到,这样光天化日行凶之人,竟还敢如此嚣张,奴家既活不成,便舍了这条命,也要把这个杀人凶犯告到官府,若奴家遭遇不测,只求观中道长可怜,收留我那可怜的孩儿,稚子无辜,让他好歹能够平安长大。”
那侯夫人却在楼蔚和楼心的控制下叫嚷着:“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既给我们家侯爷当了外室,不就是我们家的奴婢?你以下犯上,赏你一碗药还是便宜了你,你竟胆敢反抗……”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这就是我们家的逃奴,如今证据确凿,你们敢私藏我家逃奴,还敢绑缚与我,我定要抄了你们这什么破落医馆,叫你们都下大狱……”
那女子倒是镇定自若,反倒站起了身:“奴家弱女子一个,本不敢过多分辨,只今日事关万寿观和女医馆清白,奴家一定要当着这众多病家的面,把这话说清楚。你口口声声,说奴家是你家什么侯爷养的外室,你可有凭证?你污蔑奴家是你家逃奴,又可有凭证?”
“你说的都是空口无凭之事,奴家与你分辨再多也无用,今日奴家便要一纸诉状,将你告到官府,看看这世上,是不是像奴家这等贱民,就不能得律法和天理庇佑。”
那女子说着又冲孟嬷嬷屈膝道:“求嬷嬷赐奴家一套纸笔,容奴家写份状子。”
外围被聚在一起的病家一直都在议论纷纷,这时不知哪个不怕事的病家突然喊了句:“今日之事,吾等皆愿为证。”后头竟一片附和声四起。
那女子等来纸笔,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趴在分诊那个大案前,开始写状纸,孟娘子站在她身后,不错眼地看着,一边看,心里一边忍不住点头。
前头孙大几人,指挥着人把那些婆子护卫,一个一个,塞到备好的大车上,只等那女子写完状子,便要出发。
秦念西几人站在后头看着,黄嬷嬷忍不住笑道:“这女子,说不得倒能因此脱身了,那位侯爷,虽说素好女色,且没什么脑子,但就冲那孩童,应也不会如此蠢笨才是。”
秦念西也跟着点头笑道:“那女子可不是无脑之人,既是敢此时冲出去,必是有成算的。她如今咬死不认识那夫人,若那侯爷也厌弃了自家这位夫人,只说不认得她,只怕那位夫人这回,够呛。”
黄嬷嬷讶然道:“她那左右邻舍,官府都是要查证的,还有那孩儿。”
林医女笑着轻声把那两个花楼的事说了,又道:“那孩童如今被药得昏昏沉沉,可还做不了证。”
秦念西笑道:“行了,官司的事,法师们不好出面,孙大自有分寸,林嬷嬷去前头看着,等人走了,便重新开诊吧,平白耽误了这些病家,来一趟都不容易。”
黄嬷嬷也笑着屈膝道:“老祖宗还等着听回禀呢,奴婢也先告退了,姑娘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