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京城里阳光充沛,催绿了树,也催开了花。
这时候,各家花会都会如期送了帖子到满京城差不多的人家儿里,说是图个热闹,最重要的,还是给各家适龄儿郎和女儿家,找些相看的机会。
因为前两年,宫里大事小情不断,六皇子从遇刺到生死未卜,各家都停了花会,连来往走动,都要稀松了许多。
到了去年,六皇子不仅好好儿回来了,听说还立了大功。
当然,知道六皇子究竟立了什么功的人,除了内阁几位重臣,也就是相关那几部的尚书等要员。
再者说,六皇子立不立功,立的又是什么功,这样的事儿,在满京城各家够得着够不着的当家夫人眼里,都不算什么,这有些事儿,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至于各府小娘子,那高门嫡女,生来就是金尊玉贵,多少个教养嬷嬷,按德才俱全,气质清华,样貌出尘的模子,从小教养到大,为的什么,自是不必说。
便是那些掂着脚勉强能够一够的小娘子,自是也要想些法子争一争,姻缘这事儿,虽说讲个门当户对,可不也有各花入各眼的说法吗?说不得,一不小心,便就被那一位看入了眼啊……
反正今年这花会一场接一场,场场都是各具特色,场场都有极出挑的小娘子入了各府老夫人夫人们的眼。可六皇子就是一处也没去,京城里,倒是传了些闲话出来……
今日这一场,是林相爷家的赏花会,赏的是牡丹。
林相爷家没有待婚配的小儿女,往常也极少开花会,今年这一场,便极不寻常。
林相爷家的嫡长女,是广南王妃娘家长嫂。
这趟花会,说是广南王妃也会到。
广南王府世子爷,虽说去了西边军中历练,可也到了挑亲事的年纪不是,再者说了。广南王妃这一趟,究竟是看一个,还是看两个,又或是看几个,谁又说得清楚?
邬大奶奶带着从南边来的外家表妹柳五娘子,到得不早不晚。
林家长孙媳闵大奶奶在二门里接了邬大奶奶和柳五娘子,有些惊讶道:“夫人没来?我娘家人早就到了,这会子只怕是望眼欲穿呢。”
邬大奶奶笑容极其温和:“阿娘本来也说好了,要来凑一回热闹,只昨日夜里城外送了信来,今日一早便出城了。”
闵大奶奶见邬大奶奶神色如常,便知应当不是有什么事,只把话题放到了柳五娘子的裙子上:“我最喜欢瞧着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红,鲜嫩又水灵,真是好看。”
柳五娘子一派落落大方,便是笑容,也和邬大奶奶有些像:“多谢大奶奶谬赞,是表姐挑得好……”
闵大奶奶看着柳五娘子行止间,和邬大奶奶颇有些相似,便心下里也极是欢喜。
闵大奶奶阿娘钱夫人和儿媳妇曲大奶奶看上了柳五娘子,想替自家大哥儿说这门亲事。虽说这柳五娘子是邬大奶奶娘家人,可这说亲的事,这里面都连着家和族,到底要明夫人点了头,才算是能落定不是?
闵大奶奶眨了眨眼,亲亲热热挽着邬大奶奶说了哪家老夫人、夫人到了,哪家带了哥儿姐儿来了,老夫人们安排在哪处暖阁,夫人们都在哪处,各家小娘子又在哪处,到末了,又问了句:“大奶奶您是带着五姐儿给各家老夫人夫人们见个礼,还是让她自在去水阁里,和小娘子们说话儿?”
邬大奶奶微垂了眼眸笑道:“你娘家哪个姐儿来了?”
闵大奶奶笑容溢出嘴角:“我娘家三丫头来了,你放心,三丫头最是贴心,今日我让她帮着待客呢。”
邬大奶奶点了点头,仍是一脸的笑:“既如此,便劳烦大奶奶,还请三姐儿多关照一下,这丫头虽说不怕生,但也是第一回来,到底人都不认识呢。”
闵大奶点得飞快,跟着邬大奶奶先把柳五姑娘送到了水阁里,又嘱咐了几句,才带着邬大奶奶,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暖阁里过去。
邬大奶奶往各家老夫人夫人跟前请安,闵大奶奶得了个空儿,便告了退,先示意了自家阿娘,又往外头去了。
邬大奶奶团团寒暄了一圈,才被钱夫人拉着坐了下来。
钱夫人虽没见到明夫人,但到底邬大奶奶还是领着柳五娘子来了,既是来了,便是有戏,钱夫人心情极好:“今日天气这样好,你阿娘怎得也不出来疏散疏散?”
邬大奶奶笑着答道:“昨日夜里,家中三弟送了信来,说是君山女医馆来了医女,阿娘一大早便出了城。”
钱夫人听得这话,便知明夫人不是借故推脱,心下更是欢喜,又凑近了些,轻声道:“你们家老三的事,是大事,咱们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我们家大哥儿也来了,一会儿我让他姑母带着过来请安,你……”
这边钱夫人话还没说完,林家夫人便领着广南王妃进到了花厅里。
邬大奶奶一边随众人站起了身,一边笑着冲钱夫人点了点头。
广南王妃团团回了礼,便瞧见了和钱夫人站在一处的邬大奶奶,笑着往她这里走了几步问道:“你阿娘呢?不是说她也要来的吗?”
邬大奶奶只得又把阿娘出了城的事说了一遍,广南王妃笑着点头道:“难怪得,我们府上老祖宗一大早也去了万寿观,说是君山女医馆有个医女,把她老人家多少年的旧疾给治好了……”
暖阁里头坐着的老夫人听得外面的动静,也纷纷迎了出来,当先的刘老夫人听得广南王妃如此说,便笑嗔道:“你们府上老祖宗还有旧疾?我们这满屋子老太太加起来,只怕也抵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广南王妃见得几位老夫人都出来了,立即屈膝见了礼,又笑道:“正要去给各位老夫人请安呢,我们府上老祖宗就是年轻时受过伤,前两年在江南西路雨水多,身上就不太舒服,说是去年得了医女调理,如今浑身舒坦得很。”
那位刘老夫人冲广南王妃招了手道:“王妃往我们这处,跟我们几个老太太说说这事儿呗,咱们这几个,如今这身子骨可都不太健当。”
刘老夫人转过头,又瞧见邬大奶奶,又加了句:“邬大奶奶也来,陪着我们这几个说说话儿。”
广南王妃拉了邬大奶奶,笑着向花厅里众位夫人们微微屈了屈膝,跟在几位老夫人后头,进了暖阁里。
林老夫人让了广南王妃,要请她上坐,广南王妃笑着推拒道:“这可不成,几位老夫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怕不是要折煞我了……”
众人一番谦让,到底让广南王妃挨着林老夫人,坐了下首第一个位置,邬大奶奶陪了末座。
林老夫人反倒先问起了邬大奶奶:“听说你家老三如今可是见了好,你母亲怎的今儿又去了万寿观?也是为了君山来的医女?这治病的事儿,还是要慎重些才好。”
邬大奶奶起身屈膝道:“多谢老夫人挂怀,原是我们家有个这样的病人,这事儿在意的也多些,听南边过来的人说,君山女医馆这两年,治了不少和我们家三弟一样的病症,母亲便上了心,只奈何三弟到底体弱,也不好多走动,不然早就要去江南西路了。”
旁边齐老夫人拉了邬大奶奶坐下,又笑道:“你这孩子,就这样坐着说就是,自在些,不然陪着咱们这群老婆子,可不得累死了。”
那刘老夫人听得邬大奶奶说了这一番话,十分惊讶道:“真是真的?是医婆治的?那可了不得,不说医婆都是旁门左道吗?”
广南王妃笑道:“人家是医女,君山医女,不是咱们惯常说的医婆。别看这差着一个字,可人家要强调的,是君山,从君仙山万寿观下来的。”
那边张老夫人一脸讶然:“什么时候道观里还有女道人了?”
邬大奶奶瞧着张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误会了,妾身是从南边嫁过来的,我们家原籍就是江南西路,可能知道得清楚些。”
张老夫人一脸认真,示意邬大奶奶继续说。
“在我们南边,君仙山万寿观,得不得道,能不能修成神仙,我们不太清楚,但是万寿观里能治病,倒是人人都知道的。”
“因为观中看诊者众,有许多女患,到底有些不方便,万寿观便用了一些有本事的医婆,这些医婆常年在观中帮着治病救人,也跟着习学道家医学,经年累月之下,学成精湛医术,是极为可能的。”
广南王妃笑着接过话头儿道:“如今可不比从前了,听我们府上老祖宗说,万寿观旁边,建了一个偌大的院子,叫君山女医馆,专门给妇人和孩童治病的。”
“用我们府上老祖宗的话说,人家叫做术业有专攻,说是有极擅小儿科的,还有极擅妇人科的,譬如我们府上老祖宗的旧伤,其实是痹症,得上手治,这满京城哪个大夫,敢往我们家老祖宗脖子上伸手,就这么耽误了。”
广南王妃一脸无奈,拍了拍手又摊开掌心说完,才压了压声音道:“听我们老祖宗说,宫里像是派了女医,去君山女医馆习学去了。”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倒是听说过一耳朵,只不知是去的女医馆习学,这倒是个稀奇事儿,还没回来吗?”
广南王妃摇头道:“听我们老祖宗说,好像差得挺远,且要一阵子学呢。”
那刘老夫人又看向邬大奶奶道:“这么说来,你们府上三郎这病,是能治了?”
邬大奶奶笑道:“听我阿娘说,好像昨日已经得医女诊了脉,是诊了脉之后,三弟才给家里递了信儿的,阿娘和阿爹,今儿一早,心情极好。”
张老夫人看了看齐老夫人递过来的眼神,垂了眼皮道:“这样说来,江南西路万寿观的医术,果然是不同寻常,六哥儿那会儿,听说也是在万寿观治的?”
邬大奶奶微微眯了眯眼,也不抬头,面上笑容一丝儿不变。
却听广南王妃说得极直接:“可不是嘛!我们府上老祖宗也去了,前儿还说六哥儿如今这身子骨儿,可比从前还好些,我瞧着也确实极精神,说是六哥儿今儿要来的,怎的这会子还没来?”
林老夫人示意了站在佐近侍候的一位嬷嬷,往前头去看看,倒是来了没来。
那齐老夫人倒似对那君山医女极感兴趣,又继续看着邬大奶奶问道:“只不知这医女出诊可有什么规矩?”
邬大奶奶摇头道:“那妾身就不太清楚了,听说是万寿观单辟了个院子,今日已经开始接诊了……”
广南王妃看着齐老夫人问得起劲,听得却是心不在焉,心下不禁有些微怒,这京城里,果然是有人不怀好意,六哥儿留有隐疾这样的传言,都能满天飞。
还有齐家这样的,想要拣那火里的栗子,又怕烫了手,娘娘和老祖宗说得一点错儿都没有,但凡这样的,都是靠不住的,一丝儿风吹草动都要伸长了脖子瞧瞧,这万一有个万一,哼……
广南王妃反正今日只为了来送这句话的,既是话也说了,便也不想再继续在这暖阁里费心思,笑着站起来道:“听说今儿来了许多极好的姐儿,邬大奶奶陪我瞧瞧去,让几位老夫人歇一会儿……”
两人告了退,还真不想往那花厅里去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让人不厌其烦,广南王妃笑道:“咱们在外头走走,疏散疏散去。”
邬大奶奶笑道:“王妃不去瞧瞧那些女孩儿?”
广南王妃两手一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这事儿,老祖宗不发话,谁说了都不算数,看了也白看……”
邬大奶奶直直笑出了声,这位看上去极其爽利的广南王妃,能入了广南王太妃的眼,只怕她要说的那些话,都是得了吩咐的,哪有那么简单。
六皇子坐在刑部衙门里,借口议事,打发了娘娘派来的內侍三四回,眼看着日头都快要当空了,才一脸不耐烦,对着那又催了过来的內侍,举了个手指头道:“说好了,就是去晃一圈,就一圈……”
那內侍一脸苦涩,轻声道:“娘娘吩咐了,请殿下往各府的少爷那一处略说几句话,再往老夫人们那里转一圈请个安,余下的事,广南王妃自会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