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嬷嬷侍候着秦念西净了手脸,又端了杯茶,瞧着她安安闲闲坐下,舒舒服服喝了一口,望着前头傍着山种出的那一大片杨梅树,舒服得长叹了口气,忍不住眼眶一热。
秦念西却喊了杜嬷嬷道:“嬷嬷别忙了,赶紧也坐下来歇会儿,喝杯茶,这地方舒服得紧。”
杜嬷嬷掩饰着转过头,却只听得一个男声道:“你这丫头,竟跑到这里淘气来了,累得我四处寻你。”
秦念西听了心中一喜,侧头往门口一瞧,不是舅舅还有谁。
杜嬷嬷见得张青川进来,才刚坐下又连忙起身要去沏茶,却被张青川止住道:“嬷嬷歇会儿,我自己来便是。怎得走这么远,也不多带两个使唤丫头。”
“阿念叫她们送杨梅去了,舅舅怎的此时上山了?不是说忙得紧?”秦念西有些好奇地问道。
“舅舅是同你蒋家叔父一起上山来的,还有康家大老爷,康家老太太,康家姑奶奶……”张青川答得缓慢而清楚。
秦念西一脸疑惑:“康家是哪家,我从前听说过吗?”
“康家姑奶奶就是嫁进两浙路尹家的那位。”张青川语气里似乎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局促。
“两浙路尹家又是哪一家?”秦念西听得这处,心下立时明了,只眨眨眼,嘴角泛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这尹家,尹家不就是……”张青川放下茶碗刚要答话,却看见秦念西眼中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直拍了拍她的头道:“你这个促狭丫头,竟打趣起舅舅来。”
杜嬷嬷坐在一旁直笑,秦念西见了,便说道:“嬷嬷,瞧瞧我这舅舅,如今可不比从前,竟对我这么个小姑娘动起手来。”
杜嬷嬷却忍住笑道:“姑娘尝尝这井水湃过的紫苏杨梅,好吃得紧。姑娘也是淘气得紧,日日惦记的事,到了眼面前,倒却不着紧了。”
“嬷嬷可说错了,现下里那还用得着我着紧,我只着紧我的紫苏杨梅便是。”说着便唤那管园子的嬷嬷,又拿了两坛子紫苏杨梅来。
张青川瞧着秦念西似是比他下山前长了不少个儿,面色红润,气色极好,竟隐隐有了几分少女的样子,心下欢喜得紧,又摸了摸她的头道:“念丫头长个儿了,看样子这阵子在山上过得挺自在,还知道自己出来找乐子,舅舅高兴得紧。”
秦念西却只把两个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眼睛眨得忽闪忽闪地道:“舅舅若是想要阿念和外翁真心欢喜,便早日把舅母娶进门。”
“可不是,老太爷虽嘴上不说,心里估计不少想,我们姑娘如今也大了,没个长辈教导,往后可怎么话儿说的……”杜嬷嬷也在边上帮腔道。
张青川难得面色发红,有些窘态,呐呐了半天才道:“尹家小姐也来了。”
秦念西听了这话,原本慢悠悠的脚步突然快了起来:“在哪儿呢?舅舅快带我去瞧瞧。舅舅真是的,遣个丫鬟婆子来寻我便是,有贵客不招待,怎的自己跑来寻我。”
“如今这会子,当是在菡萏院,赵嬷嬷说你在观里给人瞧病,舅舅怎好叫旁人去寻你,再说舅舅许久没见你了……”张青川只哭笑不得,看着前头越走越快的外甥女儿。
秦念西只一口气奔去了菡萏院,才到得院门口,就听得院子里欢声笑语,心下欢喜得紧,过了小桥,也不走回廊,径直迈过院子去了上房。
上房的厅堂里,严冰正和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笑吟吟说着话儿,只见那女子眉目如画,穿着一袭浅粉色纱裙,两个珍珠耳铛微微摆动,消减了她眉宇间的些许英气,整个人看上去就叫人喜欢得紧。
只那浑身的气度,却是一看便知,并非寻常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有着与严冰异曲同工的睿智。
严冰正和那女子说话间,瞧见秦念西一袭道袍站在门外,便笑着起身走过来拉了她的手,嗔怪道:“怎的不换身衣服就来了,心急成这样。”
严冰说着又对着她后头气喘吁吁的杜嬷嬷道:“嬷嬷辛苦了,快喝口茶歇会子,这便遣个丫鬟去给你们姑娘拿身衣服来,就在我这里换了吧。”
尹艾跟着严冰站起身,瞧见严冰牵着那道童打扮的姑娘,只一连声地又是心疼又是责怪,便知这就是张家从京城回来的外孙女儿了。
小姑娘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鼻梁高挺,面色红润,好看得紧。虽是一身道童打扮,头发也绾成道髻,只一根乌木簪子,什么首饰也没戴,却更显得非同寻常。
秦念西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这身见客,确是不太合适,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严冰却拉了她,径直走到尹艾面前道:“这便是我信里跟你提过的秦家姑娘,你便随我唤她阿念吧。”
又对秦念西道:“这便是我与你提过的两浙路尹家小姐。”
秦念西连忙屈膝行礼道:“阿念见过尹家姨母,常听严家婶婶说起你们往常在一起的趣事,今日一见,果然与我严家婶婶一样,是个妙人儿。”
尹艾和严冰俱被秦念西说得笑了起来,尹艾牵起秦念西的手,拉着她到得近前道:“我看你才是个小小的妙人儿,难怪你严家婶婶乐不思归,有你这么个机灵丫头陪着,这院子里又这般繁花似锦,可不是舍不得回去。”
说着又把手上那一串南珠串儿摘下来,慢慢绕在了秦念西手腕上,笑着道:“这是我自己在选的,自己串的,手工虽粗陋些,却是一番心意,你带着玩儿。”
秦念西见那南珠串,每颗南珠之间俱有一个小小的砗磲雕成的莲花座儿,镶在两颗南珠之间,显得精巧细致,别出心裁。
秦念西忙笑着道谢,表示自己喜欢得紧。
到得此时,赵嬷嬷拿着秦念西的衣物走了进来,赔着礼带她进了内室,严冰又让丫鬟打了热水送了进去,赵嬷嬷一翻忙碌,帮秦念西重新着了装,正给她带了一套南珠首饰,倒和尹艾才刚给她的那一串十分合适。
那边严冰瞧着尹艾轻声道:“可人疼得紧吧,你都不知道,我有时想起她,就觉得我小时候吃过的那些苦,都算不得苦,恨不得日日看着她,只盼她高高兴兴长大。她身边只有张家老太爷和张家大爷,到底没有母亲疼,要孤苦许多。我瞧着你这回上山,怕不就是想来看看阿念的。”
“姐姐是明白人,这会儿也不好多说,等稍晚些咱们再细说吧。”尹艾脸上略带些羞涩道。
赵嬷嬷一边给秦念西梳洗,一边将来客的人数,住处的事情细细说了。秦念西换好了衣衫,又叫了杜嬷嬷进来,吩咐了一些厨下和客院的事情,才一身轻松出来。
严冰见她精神得紧,便笑着道:“才刚木香送了一篓子杨梅果子来,说是你摘的,你一大早不是去了观里,怎的又跑去了杨梅园?”
“真人硬拽了我去的,说我不淘气。”秦念西无奈苦笑道。
严冰愣了愣失笑起来:“真人可是说得对极了,你这淘气就在你这个年纪太不淘气上。”
秦念西直被严冰说得扬起眉头眨着眼,尹艾却拉了秦念西坐在自己边上道:“别听你蒋家婶婶说绕口令,快来坐下喝口水。我可是口福好得紧,没赶上两浙路的杨梅,却赶上了阿念摘来的杨梅,鲜甜得紧。”
说起两浙路的杨梅,严冰便问道:“你怎的这会子上了君仙山?”
尹艾那笑容中,便带了一丝勉强:“原是外祖母身体有恙,母亲难得回娘家,极为担忧。”
原来,尹艾自出海归来,便随母亲一处来了江南西路,给外祖母康老太太贺寿。
康老太太今年正好儿是六十整寿,老太太别的毛病都没有,就是有个头疼病,也是个积年的老毛病,求医问药也好多年了,都只是止一时之痛,今年竟是更痛得厉害,便想起来到这万寿观来瞧病了。
下言未出,但秦念西和严冰心里都明白,必是也存了来清风院瞧瞧的心思。尹艾既亲自上了门,应是对张青川这个人还是满意的,至于其他的,自是要亲眼瞧瞧,才能知晓其中究竟。
秦念西倒对尹艾这种光明磊落的做法十分欣赏:我不私下打听你,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我想了解你,便干脆直截了当走到你面前。或许你也一样想了解我,可是耳听为虚,我也把我自己送到你面前,让你看看,我是怎样的我。
在张青川这头,既是明知这个姑娘是严冰和秦念西为他打听了,要说亲的,还会听从蒋峰达招呼,陪着一起回了山上,可见心中也是满意的。
严冰和秦念西俩人都是冰雪聪明,自然对这状况心里明白得很。加上个尹艾,也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有些话说太明白了反而不美。
严冰听得这些话,只笑着看了一眼秦念西,只见她笑着眨了眨眼,便接话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不若让阿念先去诊诊,不瞒你说,我这一向多亏了这丫头。”
尹艾眸色中闪过一丝惊讶,面上却丝毫未显,只笑吟吟道:“那感情好,外婆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漂亮机灵的女孩儿。”
秦念西见状,便笑着说道:“阿念本应去拜见长辈的,只怕老人家辛苦。日头有些晒,家中也无长辈待客,实在失礼得紧,阿念便做主把午膳摆在了漪兰苑和菡萏院相连的那处敞轩里,临湖有些微风,严家婶婶看如此可好?”
严冰点头道:“那处松快得很,两头走过去都有绿树成荫,晒不到日头,正是合适!”
“蒋家叔叔和康家叔叔在上院用膳,有外翁和舅舅在,严家婶婶和尹家姨母无须担心。”秦念西又笑着对严冰小小做了个鬼脸。
严冰一下脸红了起来,只拿手指刮了刮秦念西娇俏的鼻尖,便岔开话题道:“如此,我们便去拜见长辈吧。”
尹艾见得两人之间互动亲昵,知是严冰在山上治病这段时日,两人已经处出了感情。以她对严冰的了解,待人极其友善,但不喜者一定敬而远之,不会有过多来往,即便做生意,也只是在商言商。既与这姑娘处得如此之好,必是非常投缘。
在万寿观旁边,严冰竟荐了秦家姑娘为长辈看诊,以严冰从不无的放矢的性格,这小姑娘只怕小觑不得。
尹艾让个嬷嬷头前去报信,严冰一手挽着她,一手牵着秦念西,就往那湖边绿荫下慢悠悠走过去,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尹艾知道这是二人想让她先瞧瞧这地方,若有什么不妥,好临时做准备。
人家处处为你考虑,以你为先,尹艾心里自然熨帖得很,心中不竟想起严冰说的那话,小姑娘真是怪可人疼的。虑事周全、处事妥帖、大方得体、教养极好,只是太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懂事了。
难怪得那人一路上说起旁的全是谈笑风生,只说起这个外甥女儿,除了那些看得到的宠溺,还有些令人不易觉察的黯然和愧疚。
严冰领着秦念西拜见了康老太太母女二人,母女二人长得有些像,俱是面相和善慈爱之人,笑容里透着真挚,都送了一套女孩儿用的头面首饰给秦念西做见面礼,康老太太给了套冰种翡翠雕出的镯子和吊坠,还配着一对儿耳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秦念西忙要推辞,康老太太拿着那镯子边给她戴上便说道:“好孩子,你瞧瞧,这镯子原只你能戴上,这大小正合适,只怕也戴不了几年,往大了以后,就戴不上去了。”
说着又瞧着严冰笑道:“严家丫头看看,是不是正合适,倒像是量身定做的。”
严冰瞧着那首饰,知道必是有来历的,不然谁家舍得把那么好一块冰种翡翠给小孩子雕套首饰,也正说明康家老太太心里欢喜这门亲事。
严冰便笑着点头道:“晚辈瞧着这镯子,只怕是有些来历,老太太既舍得割爱,阿念便好好戴着就是,阿念戴着可真是好看得紧!”
秦念西听严冰这么说,也不好再推辞,那康太太却笑盈盈道:“可不是,这套首饰是我的外祖父从前给母亲带回来的,母亲可宝贝着呢,如今到秦家姑娘身上,真是合适。”
“如今老了老了,就喜欢看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你看看这丫头,可比你们小时候漂亮多了,多可人疼啊!”康老太太拉着秦念西的手笑道。
“我就说吧,外祖母最喜欢漂亮机灵的小姑娘了,阿念别见外,说起来,我家外祖父和张老太爷年轻的时候还一起在外游学过,若不是书院中正好有些事,外祖父本也要来探望老朋友的。”尹艾笑着帮秦念西收好了匣子,递到赵嬷嬷手上。
康太太拿了套牛血红珊瑚头面,笑着道:“小姑娘有的是打扮得喜庆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该你们戴着,鲜亮得紧。”
秦念西忙又屈膝致了谢,又仔细瞧了瞧康老太太的神色,只见她虽天生皮肤白皙,却又隐带蜡黄,想是那头疼病也折腾了她许久。虽是待人热情亲热,但隐隐泛着些勉强,说话中气也不太足,应是经年隐疾所致。
严冰见秦念西直直打量着康老太太,半晌没说话,便笑道:“不瞒老太太,我这病老太太兴许也听说了些,这一向住在山上,都是念丫头替我治的病,如今大好了,刚要下山,正碰上老太太来了。听尹家妹妹说老太太原是上山来找真人瞧病的,不若先让念丫头诊一诊脉。”
康家老太太听得严冰这话,怔了一怔,却只和气地伸出手道:“这话儿怎么说的,本是来求医的,张家医馆遍天下,只没想到,这么个漂亮小姑娘,竟是家学渊源,老身求之不得。”
秦念西也不多说话,只伸手号了脉,细细诊了许久,才收回手。
尹艾见她不说话,以为碰到什么难处,严冰知她手段,更以为那康家老太太是什么不治之症,正要说话,秦念西却对她眨眨眼笑道:“不妨事,晚辈且说说,老人家看是对也不对。”
康老太太笑着点头道:“你只管说便是,我都这把年纪了,不妨事。”
“老太太无须太过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这病原应是月子里落下的,应是当时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又感了风寒,当时估计伤心太过,这风寒未发作出来,直上了头,后头应是每当月事便头疼,平时却没事,到近些年,月事干净了,但到了那个时候却比从前痛得更厉害。”秦念西调理清晰地说了出来。
一屋子人瞧着秦念西一个小姑娘,眼中闪着光彩,侃侃而谈。
她越说康家老太太面上越是惊诧,待得她说完,康太太却一下脱口而出:“阿娘,外翁去世的时候,您可不是刚生完阿旳正做月子吗?”
康家老太太点点头,拉着秦念西的手道:“好孩子,难怪你外翁让你学了医,这么小小年纪,这脉号得可比寻常大夫准。”
“前辈们可能是不好用针,又或是没把这头疼和月子病联系起来。长辈们不用担心,不妨事的,扎上一段时日的针,再佐以汤药,应旬月可见好。”秦念西笑着答道,想了想又说道:“不若下晌,阿念请了道云法师再来给您诊一诊,更稳妥些。”
康家老太太正要说话,严冰知道秦念西的心意,便也笑道:“可不正是阿念说的这个理儿,是晚辈想得不周全,还请老太太勿怪。”
“快别这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牵挂着老婆子的病,客随主便,随你们安排便是。”康家老太太笑道。
“说了这许久话,老太太只怕也乏了,咱们移步先去用了午膳,等您歇了午觉,晚辈便去请了法师过来。”秦念西笑道。
“看这孩子怪可人疼的,咱们这一来,可是为难了这孩子。”康太太笑道。
“这山上难得来女客,阿念一个人冷清得很,原是高兴还来不及呢!”秦念西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一双眼眸弯成了月牙儿。
康家老太太越看越觉得欢喜,直拉着她的手道:“瞧这孩子,一笑起来,眼都要被她晃花了。”
尹艾只笑着在一旁直对严冰眨眼,康家老太太见了笑道:“艾丫头也别和严家丫头挤眉弄眼,往常看,你们俩也算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可往这万里挑不出一个的美人儿面前一站,那真是不够看的。”
严冰听了直笑得合不拢嘴,尹艾却只拉着外祖母的另一只手道:“好好好,今日午膳,便让我们两个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和万里挑不出一个的美人儿陪着您用膳,您可得多用些。”
待得一行人说说笑笑,慢慢到了那湖边的敞轩,宴席刚刚摆好。
杜嬷嬷笑着屈膝行了礼,又对康家老太太道:“我们姑娘怕您老人家路上劳累,不思饮食,让厨下炖了这酸笋老鸭汤,油都撇干净了,还有小米粥,素汤面,俱是好克化的。老太太若不喜欢,尽管吩咐,老奴再去厨下看着做些来便是。”
康家老太太点头道:“嬷嬷别客气,你们姑娘有心了,给我盛碗酸笋汤,放几根面条就好,人老了,出个门就是给你们添麻烦的。”
沉香照着吩咐给老太太盛了汤,又端了面,杜嬷嬷笑道:“我们这庄子里一向冷清,您这一来,热闹了不少,我们姑娘可高兴得紧。”
杜嬷嬷说着又端过沉香手里的面,递到康家老太太面前道:“老太太您尝尝,这味儿习惯不。”
康家老太太拿着汤勺,舀了些汤送进嘴里,鲜味儿中带着一点酸,十分解腻,连连点头道:“难为你们姑娘想得周全,这个味儿可比我们素常在家里吃的酸笋汤更解腻,你们都吃吧,别眼巴巴看着我一个人吃,我看着你们便能多吃些。”
众人笑着也跟着动了筷子,杜嬷嬷又给康家老太太布了几个爽口的小菜放在面前,便退到一边。秦念西笑着低声对杜嬷嬷道:“嬷嬷去用膳吧,这里有丫头们就行。”
杜嬷嬷瞧了眼尹艾,又低声对秦念西道:“瞧姑娘说的,客人们都在这里用膳,哪里这会子就等不得了,姑娘要吃什么,嬷嬷给你夹来,你这一上午,可是累坏了,多吃些才好。”
严冰笑着对杜嬷嬷道:“嬷嬷去用膳吧,我帮阿念布菜便是,你这一上午,怕是也累得不行。”
尹艾有些不解地看着严冰,严冰怕康家人误会,笑着解释道:“有个童儿,患了弱症,来观里求医,阿念治了许久,今早给他施了最后一回针,又被真人拎去了杨梅园,可不是累得慌。”
“弱症?惯常不是活不过三岁吗?阿念竟能治弱症?”尹艾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严冰解释道:“你别看她年纪小小,日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功,跟着观中法师一起看诊,下晌还跟着药师学药,我就没见过这么勤奋的女孩儿。”
严冰笑容满面,又转过脸对杜嬷嬷道:“嬷嬷快去吧,这里有我,你放心便是。”
桌子不大,康家老太太听得一清二楚,也笑着道:“嬷嬷快去用膳吧,瞧你们姑娘心疼的,这么多丫头婆子呢,不妨事!”
这边杜嬷嬷拂不过众人好意,只退下去在旁边茶房里用了膳。
康家老太太就着那酸笋汤,又用了一碗面……
那边广南王府别院上房里,六皇子正陪着广南王太妃用膳。
广南王太妃吃着那紫苏杨梅,又想起秦念西来,便笑着道:“念丫头不在,到底冷清些。”
六皇子听了直挑眉,往常是秦念西一个人陪着老太妃用膳,今日也是他一个人陪着用膳,都是一个人,怎么自己陪就冷清了,难道那丫头陪着老太妃用膳的时候,还能玩什么花样儿不成?
六皇子想到此处,连赔不是道:“是孙儿不对,孙儿太沉闷了,老祖宗想怎的热闹,只管吩咐便是。”
老太妃顿了顿道:“哪有什么对不对的,外祖母怕是老了,那丫头原也是食不言寝不语,家教极好,可我就是习惯她在旁边,给我张罗吃这个吃那个。”
六皇子一边心里想着,那个丫头在的时候,每天把膳食安排得妥妥帖帖,自己哪有那个本事,但还是接话道:“老祖宗想吃什么,孙儿给您张罗。”
老太妃摆摆手道:“外祖母就那么一说,你吃你的。早间听那丫头说要去给那个童儿施针,这会子没消息,当是好消息。”
“太虚真人去把了脉,说是好得很。”六皇子连忙答道。
老太妃又道:“今日我让人去瞧了那刘家姐儿,也恢复得挺好。那小姑娘这医术,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
六皇子神色间带着些许思索,轻声道:“孙儿先也想不明白,就细观察打听了一下。一来是天赋确实好,据说是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二来这机缘也好,还有两位顶尖的师傅教导,加上这观中各色患者也确实多。”
广南王太妃笑着点头道:“我瞧着,念丫头回了这山里,倒有些如鱼得水之感。你这几日功练得如何了?既是要在这山中韬光养晦,你就好好把功练好。你瞧这回,再多人保你,还得你自己有自保之力不是。”
“老祖宗说的是,后头来的那两位师傅严苛得很,老祖宗放心,澈儿必不会再让自己身处险境。”六皇子立即恭敬答道。
广南王太妃见六皇子答得郑重,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道:“听说今日张家大郎也回来了,好像还是和张家来的那些客人一起回家的,张家来的是什么客?”
六皇子放下筷子细细答道:“说是庐陵康家,就是康老先生家,还有蒋家,蒋家大郎应是来接妻子归家的,就是那个住在菡萏院的病人。”
老太妃点头道:“嗯,那严家丫头还不错,对念丫头也好。我瞧着应是大安了,气色好得很,要是这一两年再能怀上孩子,你姑母便有希望了。那康家来的是谁?”
“康家大郎是陪着母亲和妹妹还有外甥女儿来的。康家女儿嫁进了两浙路尹家,尹家是两浙路数得着的商家。只此时上山是为的什么,孙儿就不清楚了,还得再看看。”六皇子细细解释了一番。
“嗯,你这样很好,知道往细处留心,才能确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身边先前那几个都殉了职,家人可安抚好了?如今人得用吗?”广南王太妃语带欣慰。
“老祖宗放心,那都是打小儿跟孙儿在一处长大的手足,孙儿定会妥善安排。如今身边这些人,也是他们调教的,虽没他们那么老到,但经此生死旦夕,也都历练出来了。”
老太妃见六皇子说起这些,心情颇为沉重,只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似又想起别的什么。
广南王太妃把话题又绕回清风院,若有所思问道:“那尹家女儿出嫁不曾?”
“应是不曾,这嫁不嫁的有什么……”说着顿住又接着道:“莫不是张家大郎要成亲了?”六皇子突然兴奋地笑道。
“你这孩子,没看出来,还是个喜欢瞧热闹的。外祖母只这么一想,哪里就真是那么回事了?再说,这时候最多也就是相看,洞房花烛,人生大事,哪有那么简单,尤其是张家这样底蕴深沉面上不显的,找个当家主母,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本来我瞧着严家那丫头倒不错,只可惜了……”广南王太妃感叹道。
六皇子一时觉得好笑,外祖母有时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传到清风院,人家可如何自处,忙岔开话题道:“外祖母,这可是大事。张家大郎多好的人啊,可一定要娶个贤妻,您老人家眼明心亮,不妨去给他掌掌眼,张家也没个女主人不是。”
“怎的没有女主人,阿念聪明得很,我瞧着,这姑娘上得山来,必是送来给阿念瞧的,也顺道儿来瞧瞧阿念,张家大郎对阿念,那可真是难得,若是阿念喜欢,我瞧不瞧有什么要紧的。”广南王太妃继续道。
“就是这个话,老祖宗一定要替阿念瞧瞧不是,这往后,阿念在张家还要生活许多年呢,若是碰到个不好的舅母,那不是更苦得紧。”六皇子继续撺掇。
广南王太妃撅撅嘴道:“哪儿就那么容易让她受苦了,多可人疼的孩子,若她舅母待她不好,我可不答应。
想了想又道:“算了,我还是去瞧瞧吧,别真的遇上个不着调的。”
六皇子却一脸兴奋道:“孙儿也好久没见着张家大郎了,不若下晌干脆也过去瞧瞧。”
“你可别多事,你这么大点,怎的就喜欢瞧热闹?不过也是,这山上清净,你又没个说话的人。你去就去吧,可别给人家搅和了。”广南王太妃嘱咐道。
“孙儿省得,孙儿怎是那不知轻重的!再者说,孙儿也想侧面打听打听那康老先生,若是能再见见那康家长子,就再好不过了。”六皇子忙点头答道。
“这念丫头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的也不来说一声,她不说,我这么大把年纪,也不好插手不是。”广南王太妃继续念叨。
六皇子听得这话,就差没有笑出声,转眼心里又有些发酸,老祖宗这是年纪大了,返老还童了吗?往常她一向端肃得很,母后都敬畏得紧。
六皇子想着又笑道:“瞧老祖宗说的,这么大的事,她必定会让老祖宗帮着看看的,不过上晌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再说老祖宗身份尊贵,等闲的人,她也怕扰了您清净不是。”
广南王太妃点头道:“是这话,那丫头就是心里头太清楚了,所以更可人怜惜,你说她和老祖宗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闲人不闲人的,我这老婆子如今才是闲人一个,一个闲人,管点闲事正正好。”
“老祖宗说得哪里话,这哪是闲事,这是张家大郎人生大事,也事关阿念往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老祖宗正该管,不然姑母若问起来,您老人家也不好回答不是。”六皇子忙又给老人家找台阶。
旁边站着的嬷嬷们瞧着这一老一小一问一答,倒是自然流畅得紧,却都只忍住笑。
好不容易用完午膳,六皇子告退出来的时候,悄悄儿对老祖宗身边的黄嬷嬷使了个眼色。
六皇子沿着回廊走了一段,在转角的亭子处等了不到半刻钟,黄嬷嬷便出来了。
黄嬷嬷跟了老祖宗一辈子,自是最知道她老人家心意,也知道六皇子必是有差遣。
“嬷嬷下晌去找下秦家姑娘,就说老祖宗晌午一个人用膳冷清得很,都没吃下饭。”六皇子吩咐道。
黄嬷嬷略迟疑后点头应诺,便又急急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