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西上前做了引荐,老太妃见得严冰举止得体,笑容温和,笑着点了点头。
严冰捏了捏秦念西的小手儿,屈膝笑着说道:“太妃见谅,民女得张家照应,住了这清风院里最漂亮的一处,如今院中琼花开得十分雅致,民女在那处设了茶席,还请太妃移步赏光。”
秦念西眨了眨眼,一脸巧笑嫣然:“婶婶做了什么好吃的?”
严冰拉着她道:“有你最喜欢吃的绿豆糕,是晌间婶婶刚做的。”
秦念西眨了眨眼,抬起严冰牵着她的那只手,仔细看了看,才娇笑道:“阿念只知婶婶这手会打算盘,没想到还会做糕,婶婶莫不是糊弄我,原先我吃的都是嬷嬷做的,就怕婶婶还没有嬷嬷做的好吃。”
广南王太妃听了失笑道:“你这促狭丫头,还有你这般做客的?严家丫头便端了那嬷嬷做的糕给她吃便是,省得她挑三拣四的。”
严冰点头道:“可不是,我这就去对嬷嬷说,让她现给你做,我做的这盘,你就在边上看着我们吃便好……”
严冰和秦念西两人这一番插科打诨,冲淡了刚刚那些伤感。
严冰在前头引路,带着广南王太妃和秦念西到了院子深处的一处敞轩,一边临湖,一边是个小小的花圃,淡绿色的琼花开得十分雅致,虽是一大丛一大丛的,看着却是格外清爽。
敞轩临湖,有微风轻轻吹过来,还带着一丝栀子的香甜,一头看着湖,一头看着花圃,好不惬意的一处所在。
广南王太妃四下打量之后,拍着自己下手的位置,微微点头笑道:“果然是处好地方,念丫头坐到这里来。”
“可不是好地方嘛,闹得我这个做客的都不愿走了。”严冰一边指挥着丫鬟端茶水点心上来,一边笑着对二人道:“才刚摘了些杨梅回来,用纱布包着挤出了汁,放在井水里湃了一会子,当不十分凉,阿念试试,看是不是正好可以喝。”
秦念西端了一杯起来,略试了试,一本正经道:“嗯,本神医试过了,正正合适消食解腻。”
严冰笑着瞪了她一眼道:“又淘气,也不怕有长辈在这里笑话你。”
秦念西嘟着嘴作小女儿状道:“婶婶让我试,又不让说话,不是成心看我笑话儿嘛!老太妃,您可是这里最长的长辈,可得给阿念主持公道。”
广南王太妃却端起那小小一杯杨梅汁,慢慢品咂了起来,喝得两口才发声道:“你这神医连人家喝个饮子都要管,莫不是弄错了行当,该当个管家婆才是。”
一句话说得正喝着杨梅汁的秦念西和严冰都笑得呛着了,缓了好半天平复了下来,严冰才道:“太妃有所不知,我这病原就是从这寒凉上生出来的。也是多亏了阿念,才得康复。”
严冰把自己前前后后的病情和医病的事,一并说了出来,老太妃听得十分认真。又见眼前这女子,面色红润,气色极好,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心里也生出了许多期待来。
严冰见广南王太妃听得专注,说完了又拿出秦念西早先给她的那个册子,递给广南王太妃道:“太妃请过目,这是念丫头给我写的一些注意事项,我这些日子细细琢磨了许久,里头好多东西往常竟是听都没听过,有许多惯常吃的用的,竟都是不能碰的,对女子来说,竟都是大学问。”
广南王太妃接过那册子,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备孕期往后,日常生活中夫妻二人该要注意的事项,还有些药膳方子,还有怀孕时的,生产时的,产后的,十分细致。
秦念西见广南王太妃看得认真,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只是日常一些容易出错的地方,顺应天时便好。这世间各物俱是相生相克的,比如这杨梅,到初夏便熟,杨梅味酸,夏日里就特别适合食酸。夏日出汗多,缺津液,酸生津,就很好。”
严冰摇头对广南王太妃道:“太妃您看,阿念对这些事浑不在意,照我说,这册子里的东西,若是让天下女子俱能懂得一些,要少了好多病痛不是。”
广南王太妃听了眼睛亮了亮点头道:“严家丫头说得有道理,好多病都是无知得上的,这真是门大学问。若是真有这么本书,就讲这些,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秦念西笑着点头道:“老太妃说得是,人有好多病,要不是吃出来的,要不是习惯不好得上的,但这册子上写的才哪儿到哪儿,这要从出生写到老年,且得花一番功夫。”
严冰拉着她直不松手道:“那你就慢慢写啊,总比那些敝帚自珍的医家好。”
广南王太妃也点头道:“天下大成的医家大部分都是男子,对这妇人科,尤其是日常生活上,总是少些关注。再者说,如今这世道,男为尊,女为卑,又有几人能想到这上头?念丫头也不必急,就慢慢整理着,将来或许能有大用。”
严冰见广南王太妃对这事儿如此上心,又顺便说了些想法,全是按照做生意的路子往开了说,广南王太妃听得直点头道:“果然是个有见识、能做大事的,如此甚好,便先按照你的法子去做吧,待这册子整理得差不多,我再呈到宫里,让娘娘过过目,当是四角俱全了。”
秦念西见这二人三言两语,就给自己弄了一件看不到尽头的大麻烦事,甚至连期限都定了出来,也不管自己究竟是何想法,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广南王太妃扫了一眼秦念西那憋出内伤的表情,心里有些乐了起来,便笑道:“阿念不是觉得这山中岁月静好,正适合干点你喜欢的事,怎么让你做点造福于天下女子的事就不乐意了?”
严冰只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着秦念西,闹得秦念西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解释道:“阿念原本也有些想法,但没有这么复杂。只因若是写给病人一些注意事项,很简单,但若是著书立说,一来要十分严谨,处处都得有考据,禁得起推敲;二来,我如今人微言轻,只怕难以服众……”
严冰却摇头道:“我倒不这么看,你写得跟医学典籍一样的,普通百姓看不懂。你这书就得像你写给我的这些一样,言简意赅,好懂好操作,只要识字就能明白,不识字的听识字的念念也能明白就好。”
广南王太妃在一旁点头道:“严家丫头说得对,你这书,只写给不懂医的寻常百姓看就好。”
说着又看秦念西似有未尽之言,便问道:“你原是怎么想的?”
秦念西面上始终带着笑,两个梨涡极其亮眼,只轻声道:“阿念到了观中,主要治了一些哑科和妇人科的病人,有了些心得体会,又得了两个确有真本事的医婆做帮手,便想着,能不能,像观中那样,把这些治病的手段从山里传出去……”
秦念西林林总总说了许多想法,广南王太妃和严冰又时而问上一句,待得这事说完,严冰眼里直闪着光,直双手揉了揉秦念西的脸蛋:“阿念,好阿念,你说你这小脑袋瓜儿,究竟是如何想的?你这可是一盘大棋,下好了,可是天大的功德。”
广南王太妃心里想着张老太爷那些话,又看着眼前这总是一脸笑容,两个梨涡尽显甜美的小姑娘,直忍不住拉了她到怀里,轻声问道:“你这些想法,可有和你外翁,还有真人商量过?”
秦念西轻轻摇了摇头道:“阿念不过是先想着,如今连八字都没有一撇,只简单和真人坐下几位法师聊过,成与不成,还得看看观中医婆能不能上手。”
广南王太妃又问道:“你这玄黄针法,若是也有你这样的女儿家,自小儿学医学药,是不是也能学得成?”
秦念西摇了摇头道:“阿念也不知,并且,这玄黄针,究竟是怎么制的,还能不能再复制,也说不清。但那素玄黄的用法,观中有位医婆,若是费些心思,当是能学会的。”
广南王太妃沉吟了片刻,又指了指秦念西写的那册子道:“你这册子的事儿,要反过来想想才是。那些典籍为何无法广为流传,就是因为一定需要一定的功底才能读懂,多是世间男子或是世家大族精心教养的女儿,可真正需要你这册子的,不是这些人。”
广南王太妃说到这里,又停下话头儿,又搂着怀中的小女娃儿紧了紧,才道:“这医家之事,老婆子我也不大懂,说的只是个世间常理。但这事情,认真论起来,是件大好事,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把这盘棋下活了,念丫头可以自去想想,想明白了,再来说给老祖宗听听。”
广南王太妃和严冰这些话,听到秦念西脑子里,是无数的亮光在内心不远处闪烁,大概有个模糊的影子,却也一时有些混沌,只能先应了下来。
眼见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湖对岸,落日的余晖把整片天空都映得昏黄,秦念西见老太妃望着那远端的夕阳,心情一改之前的混沌,竟朗阔了起来,便笑着道:“若是就着这夕阳用晚膳,怕是吃什么都香,老太妃迁就阿念一回,就在此处用膳如何?”
严冰眼神扫过老太妃,便立即接话道:“太妃这样的贵人,民女素常请都请不到,今日便请允许民女也侍候一回晚膳,该是荣幸至极!”
广南王太妃见秦念西一幅小意哀求的模样,一时笑了出来,指着她对严冰说:“你瞧这丫头,明明是想逗我这老婆子开心,却要装出这副模样,你这丫头还要帮着她糊弄我。”
严冰却也只眨了眨眼道:“太妃说得对,阿念是装的,民女却是真心实意想尽回孝心,机会难得!”
一句话众人皆笑了起来,广南王太妃点着她们俩道:“好好好,看看你们给我老婆子吃个什么珍馐美味,若真要我拿那日头送饭,我可不依!”
秦念西眨眨眼道:“阿念是说阿念自己看着日头送饭,阿念这就去厨下安排一下,也好给外翁送个信儿。”
婆子们沿着湖边小径点亮了一个一个的灯笼,灯亮起来,天暗下去,虫鸣啾啾,晚风徐徐送来浓烈的栀子花香味儿,好一派心旷神怡,岁月静好……
严冰指挥着婆子们摆好桌席,又给广南王府的嬷嬷们在偏厅里摆了一席,秦念西安排着上了菜,二人陪着老太妃热热闹闹用了晚膳。
六皇子和张老太爷,还有太虚真人在一起用晚膳,听说广南王太妃在菡萏院用了晚膳,还喝了些江南西道特产的浊米酒,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情也畅快起来。
散了席,六皇子接了广南王太妃,一起沿着小径,往别院回去。
广南王太妃轻声道:“六哥儿,今日里,老祖宗送走了峥哥儿,你可知缘由?”
天色昏暗,月光再亮,也照不明老祖宗的面色,六皇子只得如实答道:“孙儿大概知道。”
广南王太妃只悠悠叹了一口气,六皇子竟从中听出了无尽的遗憾。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广南王太妃才又继续道:“如今这时候,你正好以养伤为名,在此待上一年半载。”
六皇子忙颔首道:“孙儿听从老祖宗安排就是。”
广南王太妃点点头又道:“虽说是养伤,但这学问不可废,练功也不可懈怠,若是,若是有机会,也可在这周边走动走动,看看世情,看看民生。”
六皇子点头道:“孙儿知道了,听说,姚大人在为孙儿挑先生。”
广南王太妃顿了顿脚步,看了看六皇子才道:“你有什么想法?”
六皇子拱手道:“学问上,孙儿听说,康老先生如今正在庐陵白鹭书院,若能得他教导一二,倒是澈之幸事。世情民生上,若能同张家大郎外出走动走动,应能大开眼界。”
广南王太妃听得此话,面上露出了一些笑意,点了头道:“有主意是好事,只那康老先生,家中二子俱是一甲,门下弟子皆尽二甲排在前头,连个同进士都不曾出过,你要让他给你指点学问,怕是要自家费些心思才好。”
六皇子抿了抿嘴道:“孙儿不才,自当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