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离速尊奉兄长命令,下去安排,等他再度返回复命之时,却发现银术可坐在地上,拿着抹布,小心翼翼擦拭长刀大弓,悉心做着准备。
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吓得微张嘴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甚至要向前追溯二十年,彼时金兵还在和契丹鏖战。
每逢战事,甚至阿骨打都会亲自带着大家,整理军械,擦拭刀枪,一丝不苟,做好战斗准备,银术可作为一员悍将,自然也不会例外。
而且银术可还有个习惯,在开战之前,他会喝光葫芦里面的酒,喝到一滴不剩,银术可说,因为他不清楚,还有没有机会再喝。
就是这样,怀着必死之心,一次次战斗,一次次胜利,打出了万里大金国,也打出了金人的自信,这种擦拭弓弩兵器的行为,已经十多年没有发生过了。
如今却重新出现在眼前,拔离速要是不怕,那才出了鬼呢?
他的声音竟然哆嗦了,“到,到这个地步了吗?不会的吧!”
银术可头也不抬,只是低声道:“刚刚传来的消息,保定军被打破了!”
“什么!”拔离速大惊失色,完全不敢置信,保定军城池坚固,非常适合防守,如何能攻破的,完全不敢想象?”
“兄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银术可顿了下,无奈道:“应该有四天了。”
“四天?”拔离速的声音都变了,“兄长,若是如此,只怕宋军已经逼近了燕京……我们,我们该回援啊!”
突然银术可抬起头,冷冷看着兄弟,看得拔离速浑身发毛,不由自主道:“小弟知错了。”
“你真知道了?”
拔离速无言。
银术可终于站起身,走到了拔离速的面前,两个人几乎面对着面。
“宋皇不惜以身为饵,就是给岳飞机会,去攻击燕京……我们现在回援,回援能有什么用?大军开到燕京,至少也要十天半月。彼时燕京的胜负怕是早就分出胜负了。”
“那,那若是不回援,万一国主和都元帅有了闪失,我们岂不是罪大恶极,难以自保!”
“蠢!”银术可冷笑道:“宋军这一次手段高明,偷袭燕京,出乎预料……别的不说,国主的老脸是彻底没了,凭着他的身体,估计撑不住了。合剌不过是个毛孩子,如何能统御各方?不管是合剌登基,还是那几位太子,又或者是都元帅……只要咱们还有兵权在手,又打败了大宋皇帝,我们就是未来国中支柱,谁也撼动不了咱们,你懂吗?”
拔离速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位早就淡漠了功名之心的兄长,居然有如此之大的野心!
银术可微微冷笑,“我和娄室一样,都不是完颜家的嫡系宗亲,无法染指大权。娄室忠心耿耿,已经为大金国死了……我这把年纪,就算是拼命,也要替自己拼一次!”银术可用力拍了拍拔离速的肩头,意味深长道:“贤弟,如果真有机会……我,我会让你当皇太弟的!”
皇太弟!
懵了!
拔离速都觉得自己灵魂出窍,飞到了天上……开什么玩笑,他兄长也是疯了,竟然想着皇位,梦想皇位也不稀奇,居然还任命皇太弟,这脑子是不是抽了?
拔离速呆呆站立着,寒风一遍遍袭来,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只是银术可,所有人都疯了,也必须疯掉!
不疯不活!
宋军偷袭燕京,如果真的成功了,那是天崩地裂,大金国会不会就此崩塌,大宋又能不能中兴……谁都说不好。
在这个谁都把握不住的时代,不发疯,不做梦,难道坐以待毙吗?
皇太弟,只要真的击败了赵桓,甚至杀了这位大宋官家,又如何做不得?
拔离速咬着牙,同样去擦拭刀剑,准备战斗了。
相比之下,在大宋的军营中,也有一位“皇太弟”,赵构负弓佩剑,随着赵桓一起北上。这位康王殿下面对着战场的一切,心中波澜汹涌,属实陷入了震撼之中。
过去的他,也曾经慷慨激昂过……甚至还去金国大营,很是风光了一把。
可渐渐的,赵构不得不承认,一切为了抗金,他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了……属于宗室的优待越来越少。
田庄剥夺了,俸禄减半,种种限制,还需要出钱,购买债券……他的母妃韦氏成天抱怨,甚至痛骂赵构不孝。
赵构清楚,这不是再骂赵桓。
什么狗屁变法,什么恢复两河,你有那个本事吗?
无非是借机欺负大家伙罢了。
连家都不在乎,一点人情味都不讲,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赵构并没有去说什么,因为他清楚,母妃这就是纯粹抱怨,根本不会听什么道理的。
当然他的心中,也有不悦……弄来弄去,赵构只能频频去寺庙,跟和尚谈禅,才能暂时获得安宁和满足。
还真别说,一旦接受了佛法,人就学会了躺平……当你躺平了,全新世界的大门就敞开了。
毕竟只要不自己难为自己,人生的路子就没有那么艰难了。
一切的变化,直到这一次随着赵桓北伐,赵构才意识到,貌似兄长没有玩假的,为了北伐大业,也不只是吃一道菜,穿旧衣服那么简单。
这一次的北伐部署,居然是天子在曲端堡引诱金兵,岳飞率军北上!
当赵构知道时候,他都疯了。
不管结果如何,这种不把皇帝性命当回事的行为,都是彻彻底底的大奸大恶,应该立刻诛杀才是。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赵桓怎么就答应了?
要知道连日的苦战,宋军已经损失惨重……赵桓手上的兵力,恐怕已经不足五万,连对手的一半都没有,而且全军上下,疲惫不堪,随时可能崩溃,就算是攻下了燕山府,万一自己有闪失,岂不是亏大了?
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赵构很想去找赵桓谈谈,去劝谏自己的皇兄,奈何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啊,别觉得自己不错。
这些年宗室根本没有发言的余地好不?
赵构只能独自发愁。
正在这时候,突然曲端经过,对着赵构急匆匆道:“官家有事情吩咐,你也过去听一下吧。”
仅仅是听一下,这就是他的待遇,赵构也很无奈,但他也想知道赵桓的安排,因此也来到了御帐。
此刻宋军的御帐之中,所有将领,悉数在列……韩世忠,刘锜,王荀、牛英、何蓟、吴元丰。甚至连太傅李邦彦都在。
“朕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岳飞北上已经二十……二天,如果一切顺利,他应该到了燕京城下,至于能不能攻下燕京,朕还不敢断言。”
众人咧嘴,不是不敢断言,是根本不可能。
岳鹏举不是神仙,燕京城更不是纸糊的,断然没有可能。
不过虽然燕京不那么容易攻克,但是岳飞高歌猛进,必定是触动了金国上层。诸如调兵的旨意,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甚至会送到了银术可的军中。
毫无疑问,金军的士气已经大大动摇。
只是为此宋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些日子的鏖战,御营左军的泰山营损失超过了八千,静塞铁骑也阵亡了五百多人,战力损失了四分之一,其余兵马,全都付出了惨重代价……我们现在能战之兵,已经不足四万八千。眼下大营已经受损严重,想要抵御金兵攻击困难不小。现在有两个方案,其一,是继续在大营固守,其二,是退回曲端堡,继续死守,大家看看吧!”
听到了退回曲端堡,赵构无疑是欣慰的,有个城池保护着,自然要安稳许多,他几乎要雀跃了。
不过出乎他的预料,在场的诸将,似乎并不是那么赞同。
包括首位的韩世忠,只见这位韩大王缓缓起身,见礼道:“官家,岳鹏举一路北上,到底能不能打下燕山府,还不清楚。银术可十几万人在眼前,如果我们退了,或许他就可以从容北返,万一岳鹏举顿兵燕京城下,各地援救云集,我怕,我怕北伐大业,会功亏一篑!”
赵桓苦笑,他对岳飞信心十足,但是赵桓也清楚,有些事情的确没法太过乐观。
谁知道岳飞需要十天,还是半个月,才能打破燕京?
“良臣,那你怎么看?”
韩世忠沉吟良久,才幽幽道:“臣,臣想就在这里击败银术可,让他知道大宋的厉害!”
所有人都傻了,这是说胡话吗?
明明是宋军不占优势,情况十分危急,还想破敌,韩世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正在这时候,曲端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官家,臣,臣有个打算……全军直接退到黄河边。”
赵桓一愣,“怎么退得更多了?如此一来,银术可怎么会上当?”
曲端呲着牙,嘿嘿一笑,“官家,可以放火烧了曲端堡!”
赵桓眉头微皱,稍微思忖,立刻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背水一战?”
“没错!大军退到黄河北岸,放火烧了曲端堡,银术可必定以为大军要渡河南返,无论如何,他都会追来。这时候臣和韩大王领兵,跟金贼拼了!”
韩世忠颔首道:“没错,背水一战,不胜便亡!”
两位大将一同谏言,赵桓瞬间明白过来……岳飞的彩头太大了,他们要拼命了!
“好,朕赞同这个方案,就让咱们君臣学一回楚霸王吧!”
决定下来,赵构整个人都是傻的,韩世忠和曲端一起走来,两人面色严峻,一起拱手。赵构心中砰砰乱跳,本能觉得不妙,慌忙回礼,又问道:“可有吩咐?”“有!”曲端咬牙道:“殿下,我们准备了船只,事到如今,若是不能破敌,就只有请你保护官家渡河,返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