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到了永城,也住在罗桐山庄,只不过,他住的是套房,这样他的房间,就变成了大家的活动中心,在这里玩、打牌和吃东西,有时是向南向北他们五个人来,有时连殷桃、丁友松他们几个剧团的年轻人也会过来,热闹得不行。
所有人里,张向北年纪最小,连孙向阳都比他大一个月,孙向阳还说,我已经马上要大二了,你,张向北,还是一个小屁孩,高中生,连大学都还没有报到,这把张向北气得半死,但又无可奈何,人家说的还就是实话。
大家都叫张向北小弟,张向北开始还拒绝接受,但叫的人和次数多了,张向北也只能默认。
何况还有向南和周若怡、郑新颖她们在,他自己从小就是叫着她们姐姐长大的,他叫向南姐姐的历史,就更加久远,让张向北觉得好像生下来开始就是这样。
直到现在,向南叫张向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和他爸爸张晨一样,不是叫他北北,也不是叫他弟弟,而是直呼其名张向北,张向北叫她,却只敢有一个称呼,那就是姐姐,他要是敢和孙向阳一样,叫一声向南或南南,那是要吃生活的。
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当然是小虎,大家因此都叫他大哥,周若怡和小虎说,那我们都是大哥包养的小孩,大哥你要把我们喂好喂肥了,小虎笑笑,说没问题。
郑新颖问他,你都不用上班的?我们是放暑假,你也有?
小虎看了看外面,说是啊,这么热的天气。
郑新颖笑道,是让你下地插秧,还是去田里割稻?
小虎笑道,当然不是,但我也并不是不上班啊,每天晚上你们走后,就是我工作最忙碌的时候。
小虎随后和他们解释,自己的工作很有弹性,而且,大多数都是在网上就可以做完了,我在这里的时候,公司可没有停下来,我只要看文件,看报表,看数据和下指令就可以了。
至于外面跑的活,公司里有专门的人在做。
周若怡说不错,这就是活脱脱的资本家的嘴脸。
小虎笑笑说,分工不同而已,要是我把他们的活也做了,不仅不会更有效率,而且还是不尊重他们。
张向北在边上说,你的工作,和我小芳阿姨差不多。
小虎点点头说对。
清晨六点半的时候,新安江上的雾气很重,永城的这一段新安江,是从上游的新安江水库,也就是千岛湖湖底流出来的。
千岛湖湖面的水经过自然沉淀,到达水下七十多米深处要三年时间,当它们从新安江水电站坝底闸口汹涌而出,使坝下十多公里的水温常年保持在12c17c之间,真正的冬暖夏凉。
浙西技校所在的位置,可以说是离出水口不远,也就三四公里,这里的水温就更低,水也更清澈,属于永城市的水源保护区。
时值七月,即便是在清晨,也是三十四五度的高温,因为水面和地面的温差,就形成了“新安奇雾”,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整条新安江和江两岸,就变成了江雾弥漫的白带,不靠近江水一米之内,你根本就看不到水面。
向南和殷桃他们每天清晨,就站在这样的浓稠的雾中吊嗓子,哪怕彼此之间只相隔了两三米,也是只听得到声音,看不到人影,换气的时候吸进了一口水雾,感觉是甘冽的,有点甜,充盈了整个人的肺部,让人说不出的通透,有时甚至会倏然忘怀,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江边,有人用棒槌敲打衣物的声音,捣衣声从浓雾深处传来,把他们拉回了现实的世界。
每天清晨,张向北和孙向阳他们还在睡觉,小虎就跟着周若怡和郑新颖一起来了,她们两个在向南他们的咿咿呀呀啊啊喔喔里继续打盹,小虎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米开外的向南,看着她朦朦胧胧的身影,觉得真的是觉得美极了。
再听着向南的声音在耳旁缭绕,小虎真的觉得眼前这身影,只应天上有。
傻瓜都看得出来小虎是在追向南,连他妈妈都知道,小虎带向南去台北拜访林怀民先生的时候,蔡小姐和他们见过很多次面,小虎的妈妈也很喜欢向南。
在她看来,一个人可以暂时地改变自己,甚至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委曲求全,但有一种东西是改变不了的,那就是家教,这和贫富无关,甚至和人的知识涵养也无关,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斯文强盗和衣冠禽兽,读书并不能让人变得善良,只会让人学会了更善于伪装。
而一个天性淳良的人,他的言传身教和遗传基因,才是对后代最好的保证。
蔡小姐很欣赏谭淑珍,她觉得她的性格里有刚烈的部分,也有柔情的部分,有坚持己见的地方,也有善解人意的地方,她有她的坚持,不管外部的世界怎么糟糕,她总是会保持自己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
这样的人穷的时候对世界会有一种宽容,而不是仇视,等他阔起来的时候,他也不会跋扈和张扬,而是会对世界和他人,抱有一种悲悯之心。
蔡小姐觉得在这点上,谭淑珍和那个张晨张总很像,这也是她当初要小虎来大陆,和他们多接触的原因,她相信近朱者赤,也相信孟母三迁是有她的道理的。
蔡小姐始终认为,这样的人看上去很柔弱,甚至会有些怯懦,但其实韧性十足,他们抗击打的能力,比那些看上去很嚣张的人强太多了,他们是那种不会临渊羡鱼,而只会退而结网的人。
因为有这样的母亲,蔡小姐就去仔细地观察向南,她觉得有很多的东西,就是存留在血液里,会一脉相承。
她很希望小虎能和向南在一起,她觉得要是有向南在小虎身边,她就可以放心了,她认定向南不是那种达则骄横,败则颓丧的人,人生的路很长,谁知道小虎这一生会经历什么,自己可以看得到他的现在,但看不到他的未来,更不能庇护他的未来。
而向南可以,蔡小姐知道小虎的性格里有脆弱的一面,真的经历大风大浪的时候,他可能会倒下,会一蹶不振,那个时候,向南就是真正能支撑他的人,而不是会拂袖而去的人。
蔡小姐很看好向南,和谭淑珍通电话的时候,她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了想撮合向南和小虎在一起的意思,但每次,谭淑珍都用其他的话题巧妙地回避了,最直白的一次,也就是告诉了蔡小姐,她很尊重向南自己的选择,从小就是。
在很多关键的节点,出于母亲的本能,她当时会条件反射式地激烈反对,但事后想想,总是会平静下来,最后还是尊重向南自己的选择,向南放弃高考,要去参加艺考的时候她这样,向南放弃电影学院的学业时,她也是这样。
谭淑珍的反应在蔡小姐的意料之中,要是不这样反应,蔡小姐反倒会觉得,这谭淑珍就不是谭淑珍了。
虽然在大多数人看来,他们两个的条件,是很般配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向南嫁给小虎,还有点高攀了,但这个,从来不会在谭淑珍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蔡小姐有这样的意思,她知道,谭淑珍反而会断然拒绝向南和小虎的接触。
蔡小姐看出了小虎对向南的死心塌地,她也鼓励这种死心塌地,但愿向南对小虎也会有感觉,或者为他的诚心而感动吧。
蔡小姐觉得在这件事上,面对谭淑珍母女的时候,她除了支持之外,没有更多的办法。
也不必有。
小虎的生活里从来不缺女人,他的家境,他的学养,他的样貌和性格,几乎就是按照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打造的,从读中学开始,就有不少的女孩子会给他写纸条,有意地接近他。
到了大学,就更是这样,有几个性格爽快的女孩子,甚至快到胁迫和要挟他的程度,最后是他妈妈不得不出面,帮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了。
小虎是一个和谁都很合得来的人,但又是一个天性有点冷淡和慵懒的人,他的冷是内在的,表面照例是笑嘻嘻,这样的个性,会让很多的女孩子抓狂,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很合得来,他对自己也呵护备至,这让女孩有一种很笃定的感觉。
但等到女孩真的准备跨前一步的时候,才发现小虎已经溜走了,一直都是自己会错了意,他不是对自己呵护备至,而是对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是这样。
有一些女孩子给他留了电话,他不会主动回电,还有女孩子邀请他,并且暗示自己一个人在家,他不会拒绝。
女孩精心布置了房间和自己,想好了无数的预案,觉得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今晚把自己奉献给对方的时候,看着墙上的挂钟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时间一点一点地晚了,女孩的自信心开始慢慢崩溃,人变得萎缩起来,最后终至于绝望,知道小虎今天不会来了。
放下自尊,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里,小虎若无其事地说在酒吧,快快,你也来。
气极的女孩冲出家门,到了酒吧,就看到小虎和很多的朋友在一起,男男女女,看到女孩,小虎也不以为意,笑着站起来,拉她入局。
这让女孩,心里恨得痒痒的,却又没有办法发作,喝着闷酒仔细想,小虎除了没有拒绝自己,好像也还真的没有承诺过自己会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算是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