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给韩先生打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韩先生说好,张晨说,那我六点半来接你们?
“不用不用,金水门我知道,我们自己开车过去就行。”韩先生说。
张晨说好,韩先生,那我们晚上见。
韩先生也说了晚上见。
张晨启动车子朝前开去,开到了博爱南路右转,从这里一直开到博爱北路,再右转,上长堤路,可以回去和平桥,也可以到博爱北路尽头的时候,直接穿过长堤路,开到对面的人民桥,回去海甸岛。
张晨一边开着车,一边胡乱地想着,心里空落落的,他想那在中介登记的姓符的,可能会是海霸天,也可能是他的亲戚,反正都和顾淑芳无关。
照理说,海霸天应该不屑于来做这种小事,这一点房租,对海霸天来说算个毛啊?但也难讲,小丁说那个徐力行,他老婆不是还要每天在菜场买倒担的便宜菜吗。
贪官们利欲熏心,贪起来的时候,智商都不高,手法一律很粗鄙野蛮,但他们最善于的,就是伪装自己,海霸天说不定也要伪装出一副,自己的经济很拮据的样子。
在这一点上,他们还真是出色的演员和两面人。
如果去中介登记的是海霸天,张晨想到,那很有可能,顾淑芳早就已经离开海城了,看看三楼的那副破败样,好像也不是一两年就能够造成的,几个广西人,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吗?
如果那样,张晨心里有些庆幸,他想,那顾淑芳和海霸天是共谋犯而进去的可能性,就会很小吧,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把她拿到的钱退出来。
能够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张晨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前面在中介公司,忘了问房东是什么时候去登记出租的,他很想回去问问,想想又算了,就是问来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去找海霸天或海霸天的家人?那也要你找得到。
再说,人家中介的小姑娘,都知道你不是要来租房的,再回去,只会被更嫌弃。
张晨摇了摇头。
张晨开到了博爱北路的尽头,红箭头灯,张晨停了下来,等到变成绿箭头灯的时候,他开着车,鬼使神差地没有右转上长提路,也没有直行上人民桥,而是左转上了长堤路,朝滨海大道方向开去。
等到张晨醒悟过来,想调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长堤路的中间有隔离带。
张晨继续往前面开,开到长堤路、龙华路和滨海大道的那个三岔路口,在这里他明明可以调头,却仍然往前开,开进了滨海大道。
张晨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但等到他开到水产码头批发市场门口的时候,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自己刚刚并不是鬼使神差,也不是无意识的行动,而是潜意识里,有一种欲望,让自己开到了这里,他要多看看这曾经属于自己海城,看看这里熟悉的一切。
等快开到自己以前曾经熟悉,每天都要经过的龙昆北路路口时,他又感到了陌生,他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一座新建成的世纪大桥,把海甸岛的这半边,和海城市区连接了起来。
龙珠大厦矮了,金融花园矮了,这些自己第一天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震撼过自己的楼房,现在显得又矮又旧又小,张晨的心里,莫名地就有一种伤感,看着这些楼房,似乎是在凭吊过去的自己。
龙昆北路和滨海大道交界处的那个院子,原来的海城市政府已经不在这里,连海城晚报,似乎也已经不在这里,院子里面的整座大楼是空的,没看到有人影活动,院子的大门关着,大门口一块牌子也没有,连门口的传达室,也空无一人。
张晨继续沿着滨海大道往前开,经过了秀英港,这个他们踏上海城的出发地,张晨继续朝前开着,他要去滨涯村,去看看自己原来住过的地方,他要去看看义林和义林妈。
张晨一边开着,一边朝左侧看着,他感觉应该是已经到了,但左侧是一片陌生的废墟,没有看到滨涯村,也没有看到进去滨涯村的那条路。
他往前继续开着,越开心里越疑惑,感觉滨涯村应该没有这么远啊?直至开到了假日海滩,张晨这才断定,自己已经开过了滨涯村,前面看到的那片,自己觉得已经到了的那片废墟,就是滨涯村。
张晨开到了前面调头,往回开,开到那片废墟前靠边停车,张晨下了车,站在人行道上朝对面看,他看到的是一片熟悉的风景,就更断定,没错了,身后的这一片废墟,就是滨涯村。
没有了,那一排排的房子;没有了,那一幢房子;没有了,那一个门口放着一张凳子,门里面停着义林妈的三轮车的院子;没有了,义林妈呼叫着义林“咿呀”的声音。
张晨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废墟,废墟上已经长满了草,张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没有了,那深夜里传来的马勺敲击着锅子的“锵锵”声,那全世界最好吃的空心菜;没有了,那一排高高的槟榔树以及下面的台球桌,还有那个鬼断断续续地唱着:“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
张晨往废墟里走了两步,在一块板结在一起的砖头水泥块上坐了下来,他掏出口袋里的香烟,一边抽着,一边看着前面滨海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大家都很忙,都在匆匆赶路,没有人会在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在乎这里没有了什么。
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张晨想到就是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也才是这次到了海城,才想到回来这里看看,看到这片废墟,才会感觉到失落和感慨,而这种感慨,显得多么的轻飘。
这里的日子,这里的过去,可是一天天累积起来的,密不透风,少一分少一秒,那日子都继续不下去。
那个,才是因厚重而变得沉重的。
没有了,那就没有了,仿佛从来也没有过。
张晨走进寰岛泰得酒店大堂的时候,他看到谭淑珍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侧着头,呆呆地看着那棵椰子树,还有后面直通整个玻璃斜坡的大堂,足有十几米高的一道水帘。
张晨走过去,在谭淑珍的身边坐了下来,谭淑珍转过头,见是他,问,你去哪了,房间里也没有人?
“睡不着,去外面逛逛。”张晨说。
“小气,不带我去。”谭淑珍说,张晨笑笑。
张晨开着车,到了长堤路和白龙北路交界的那个路口,往左,转上了去新埠岛的路,到了新埠桥的桥头,就有指示牌指示,去往金水门江边海鲜舫,是往桥边的岔道进去,张晨转了进去。
张晨想到了一件事,和谭淑珍说,你知不知道,这整个的新埠岛,都曾经是杆子的,他已经买下来了。
“真的吗?这个岛有多大?”谭淑珍问。
“我记得好像是九点几平方公里吧。”张晨说。
“我去,这么大的项目,有我们大半个天空之城了,而且是二十年前?”
“对,杆子和孙猴他们,在海城都是大项目,天空之城也不是没来由的,这里原来准备做的叫京海城,我想杆子的天空之城,是在圆他没有在海城实现的梦吧。”
张晨说着,谭淑珍点了点头。
“对了,就靠近这个新埠岛,我们住的海甸岛的这边,孟平买了两千亩,本来是准备和这个岛一起开发的,他们两个,可以说是都倒在了这个项目上面。”张晨说。
谭淑珍问:“那这些地,后来怎么处理了?”
“你是说海南的房地产泡沫之后?那肯定是政府收回了,不然整个海南,还怎么发展?”张晨说,“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我们去三亚,不就是超过限期就炸楼吗?房地产泡沫之后,整个海南死掉了十几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这些土地,早就过了开发期限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大门,大门的门头上,霓虹灯闪烁着“金水门江边海鲜舫”几个字,老谢和小郑,站在大门口,看到他们车到,就朝他们挥手。
大门里面,是很大的一个停车场,张晨把车窗摇下,老谢和小郑跟在他们的车两旁,一边和他们说着话,一边跟着他们的车,朝停车场里面走。
张晨把车停好,和谭淑珍两个人下了车,张晨问老谢,韩先生到了吗?
老谢说还没到。
“我们先去点菜,边点边等。”
小郑指了指停车场尽头的一个很大的棚子说,棚子里灯光明亮,如同白昼,里面是饲养着鲜活海鲜的海鲜池,和一排排摆放着各种冰鲜海鲜和蔬菜、禽类、肉类的,贴了白色瓷砖的水泥台子。
四个人很快就点好了菜,正准备往大门口去等韩先生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张晨转过头,吓了一跳,他看清楚拍他肩膀的,正是韩先生。
韩先生穿着一件夹克衫,剪着一个平头,和原来那个大分头油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韩先生判若两人,也怪不得他和雯雯走到边上,张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
韩先生和雯雯,站在那里朝他们笑着。
张晨看看韩先生,再看看老谢,老谢还是穿着一双白皮鞋,裤子中缝笔挺得可以切豆腐,张晨笑道:
“韩先生这个香港人,看样子已经被海南人同化了,还是谢总这个湖南人顽固。”
大家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