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夜晚,刘立杆和黄美丽,一直抱在一起,舍不得睡觉,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说着悄悄话,两个人就好像今天才第一天认识,有说不完的话,了解不够的对方,刘立杆体会到了孟平说的,他和他的未婚妻,一整个夜晚抱在一起,一直哭一直哭是什么情景。
自己现在,不也是这样吗?
刘立杆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刚刚经历京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喜悦,又知道了原来黄美丽不是别人的小三,怎么又马上要分离了?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残酷?
如果可以,刘立杆情愿黄美丽不是什么经发集团老板的女儿,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那他就可以好好地爱她。
如果自己,做什么可以替黄美丽分担,让她不要走,那刘立杆二话不说,肯定就会去做,但他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他连黄美丽父亲的那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
刘立杆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人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卑贱,你以为你能改变世界,实际你连最亲的人的命运,都改变不了。
刘立杆问:“你去广州和宁波,也是为出去做准备?”
“不是,怎么可能,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出去,我爸爸,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后,昨天才把他的决定和我们说的。
“他还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准备,就和平常一样,装作和以前我们每次去广州去香港购物和玩一样,到了广州,有人会去机场接我们,让我们在广州的行程,就听他安排,什么也不要买,我们需要的东西,到了香港和西雅图,都有人帮我们准备好的。”
黄美丽沉默了一会,和刘立杆说:“我去广州和宁波,是去找我妈妈。”
“找你妈妈?”
“对,我自己给自己规定,在23岁生日前,要找到我妈妈,问她一句话,过了那天,我就彻底把她忘记,就是她站在我面前,我也当不认识,就当这个世界,从来也没有过她这个人。”
黄美丽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是决绝的,刘立杆觉得她这么说,也一定会这么做。
就像她坐在那家酒店的窗前,说每次等对面楼梯上的那个女孩,只等到八点,就像她坐在汽车里,树影摇曳,她和自己说,十点以前,你要是没有亲我,我们今晚,接下去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你想问你妈妈什么话?”刘立杆问。
“我要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和爸爸。每个人都说我爸爸是个好人,每个人都说,我很可爱,可是,为什么她,要抛弃我们?我就是希望能够和她面对面,听她亲口对我说出一个理由。”
“然后你就原谅她了?”刘立杆继续问。
“不,一样,从此还是当她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但我自己的疙瘩解开了。”
“你妈妈为什么要离开你们?”
“我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我要找到她,当面问她。
“我爸爸原来是个电焊工,八级电焊工,在我们那里很厉害,很出名,人家有活,都会来找他去干,我爸爸那时还在工厂上班,就靠下班时间或星期天,在外面干私活,都已经赚了很多钱了,那时候万元户是稀罕物,没人知道,我爸爸其实早就是万元户了。
“后来,我爸爸从工厂辞职,就把我们家临街的一楼围墙打掉,开了一家店,帮人做铁门和阳台上的保笼,还有铁架子什么的,生意很好,我爸爸名气大嘛,带着几个徒弟,每天都忙不过来。
“后来每天要做的东西越来越多,家里已经堆不下,堆到外面,邻居和过路的人有意见,再加上每天加班到很迟,那种活,你也知道,叮叮当当的,很吵,家楼下不是长久之计,我爸爸干脆去承包了当时区里的,一家已经关门的五金工具厂。
“那个厂承包以后,凭着我爸爸的技术,还有他积攒的人脉,也赚了很多的钱,那个时候,已经有一些有钱的人和单位,开始做不锈钢的保笼和晾衣架,还有不锈钢楼梯,做那个很贵,对焊工的要求很高,当然,利润也很高,但问题是,不锈钢管进不到。
“那时不锈钢管这种东西,所有的钢厂,都是按计划供应的,只有国营工厂才拿得到上面分配的指标,我爸爸那个,是集体企业,哪里会有资格?
“有一个人,朋友介绍的,他跑来和我爸爸说,他的一个亲戚,是太原钢铁厂的销售处处长,从他那里,有办法拿到计划外的钢材,我爸爸当然很高兴,带了十万块钱,一大袋子,那时只有十元的钱嘛,还带了两只火腿,那是准备送那个处长的。
“我爸爸和那个人,还有一个身强力壮的徒弟,他们三个人到了太原,在火车站前面的迎泽大街,找了个旅馆住下。
“那天是星期天,那人说他亲戚今天休息,三个人就背着两只火腿,坐车到了太钢的一个宿舍大院,走到一幢楼下,那人就说,来找他亲戚的人太多了,他们很烦,也怕邻居看到影响不好。
“他让我爸和徒弟两个在楼下等,他扛着两只火腿上楼了,我爸爸他们两个,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那人空手下来,和我爸爸说,都说好了,明天直接去他办公室,拿着他开的提货单,我们自己找车,去仓库拉货就可以。
“我爸爸听了,当然很高兴,那人还说,那处长一定要留他在这里吃饭,我爸爸说,这家里的饭有什么好吃的,走走走,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两杯,庆祝庆祝。那人又跑上楼一趟,说是和处长说一声,不在这里吃了,上去下来,他们三个,还是坐车回到了迎泽大街。
“那天半夜,我爸爸的徒弟起来上厕所,他们三个人住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厕所,上厕所要到外面走廊头上的公共厕所。他回来的时候把我爸爸摇醒,说那人不见了,我爸爸喝了很多酒,头昏昏的,他说,大惊小怪,应该上厕所去了吧。
“徒弟说,不会啊,我刚刚从厕所回来,没看到他,我爸爸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看看床下,那只装着十万块钱的旅行袋不见了,两个人跑到楼下,楼下看门的服务员说,一个多小时前,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人,说要赶凌晨的火车,提着一个大袋子走了。
“我爸爸问是怎样的袋子,她也没看清楚,但从她的大概描述里,我爸爸知道,就是装钱的那个袋子。我爸爸和他徒弟,一个去了火车站,一个去派出所报警,我爸到派出所,派出所值班的,要我爸爸白天上班的时候再来,现在这里就他一个人,他也走不开。
“我爸爸急啊,也跑去了火车站,没找到那个人,但碰到了他徒弟,徒弟也说没看到人,两个人找到天亮,也没有找到,只好又去了派出所,十万块钱,在那时候是很大的一笔钱,派出所也很重视,民警用便三轮带着我爸爸去了太钢,找到了那位销售处处长。
“处长姓梁,他说他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亲戚,又问我爸昨天去了哪里,我爸就和他说了,梁处长说,一是太钢有好几个家属区,他住的根本就不是我爸爸他们昨天去的那个区,二是,他昨天一天都在单位开会,不在家。
“民警又带着我爸爸去了昨天去过的那幢楼,那幢楼里的人也说,梁处长不住在这里,再问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有人说有啊,昨天晚上,有人上楼顶收衣服,结果在楼顶捡到了两只火腿。
“民警确认我爸爸是被人骗了,偷他钱的那个人,现在也肯定不在太原,追不到了,他和我爸爸说,你还是回你们老家派出所去报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在外面待不下去,总要回家。
“老麻,口干死了,给我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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