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兆贵缩了缩头,“我这叫排面。你看着吧,我这车一买,保准有人上赶着借咱们钱。”
韩援朝斜楞了他一眼,“你少捅咕那些幺蛾子。”
“叔,我冤枉啊!我说的可是正经的。咱运输队生意这么好,我这轿车再一买,谁不知道咱不差钱,柯寨、丁屯的那些人年前就成天跟我打听,问我还借钱不?他们钱放在手里也是放着,存银行还没有我们给的利息高,他们当然想借给咱们钱了。”
韩兆贵说的这话倒是给韩援朝提了个醒,这一年身边确实有几个人跟他提过这件事。
如果依韩援朝的本心,他是不打算再跟别人借钱了,借的太多他心里不踏实。他就想着看看能不能跟韩兆贵把两家的钱都凑一凑,加上年底的分红,他们应该至少能再买两辆货车。
可谁知道这小子他娘的直接把钱拿去买轿车,这么一来还哪有钱买货车了?
总不能只让他一家出钱买车吧?
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借钱买车了。
“这事你有把握?”
“包在我身上。叔,这次我就给你看看我买这车的威力!”
韩兆贵信誓旦旦的对着韩援朝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韩兆贵开车他的桑塔纳出现在韩屯、丁屯、柯寨的不同村民家中。
每每开到人家中,必会招来主人家最热情的礼遇。
“兆贵真是发大财了,连小轿车都开上了!”
“二大爷你太客气了,我们这都是挣的辛苦钱。”
“净逗你二大爷,还辛苦钱?你们要挣的都是辛苦钱,那咱们挣的算啥?掏粪钱?”
“哈哈!说正事,说正事。二大爷,是这么回事,我跟援朝叔那个运输队您也知道,这一年干的不错。这不,集团改革,运输业务都要外包,我们也接了一部分,就想着再多买几辆车,凑他十台大货车。可您也知道,一台大货车几十万,我们俩手里的钱哪里够。就想着跟您这张回嘴,看看能不能支持点。您放心,利息肯定比放在信用社高,啥行情您也应该知道,村里人吃我们利息的人不在少数。”
这两天韩兆贵流窜在村里借钱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二大爷怎么可能不知道。
家里儿子、儿媳妇都是老实本分人,也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连之前村里盖门市他们都没买,这些年村里分红的钱他们家大部分都攒下了。
这么些钱放在家里也是放着,如果能吃点利息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韩兆贵那个车队什么底子他们也都知道,知根知底。
想到这里,二大爷也没犹豫,直接借出了二十万元。
这大大出乎了韩兆贵的预料之外,没想到平日里扣扣搜搜的二大爷一出手就这么大方,都快赶上他之前一整天借的了。
打好借条,韩兆贵道:“二大爷,你看看这借条。头两年先付一分二的利息,第三年年末连本带利还上。”
二大爷收起借条,“你办事我放心!”
叔侄二人又说笑了几句,韩兆贵告辞而去,赶着去下一家借钱。
有很多柯寨、丁屯这些外村的人,听说了韩兆贵要用钱的消息,都不等他上门,直接找到了韩兆贵家,主动借给他钱,为的就是吃他们给的利息。
就这样几天的功夫,韩兆贵居然借到了115万元。
借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发蒙了,跟韩援朝两人看着这些钱面面相觑。
这次,好像借的有点多了!
上次借钱的时候不是这样啊?
韩援朝一念及此,把目光投向了韩兆贵那辆桑塔纳,难道真是桑塔纳的作用。
不管韩援朝心里是怎么想的,这钱总归是借来了,接下来他们得赶紧订车,这么些钱一年光是利息就得十多万,算上之前借的,一年要付出去的利息就要将近二十万。
这么一想,两人顿时压力山大。
得,别想了,赶紧买车招人吧。
韩兆贵不光在村里借钱,还跟柯寨、丁屯的人借钱,这几天闹的周围人尽皆知。
放在后世这事已经有集资倾向了,好在这年头政府管的还不严格。
不过当何平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还是授意村委会的人找韩兆贵、韩援朝两人谈了一次话。
谈话的目的很简单,提醒他们大规模集资的危险性,督促他们保证资金的使用安全。
韩兆贵两人的操作让何平想起了后世八十年代之江温州盛行过的“抬会”。
“抬会”是之江省人对于民间借贷的一种称呼。
在80年代初期,温州民间企业已经十分发达,在银行业放贷条件严苛的条件下,很多企业对金融的需求迫在眉睫。
1984年9月,一家叫做“方兴钱庄”的地下钱庄应运而生。
它的创始人方培林翻寻中央文件发现了一句话:“鼓励农民集资兴办各种事业,尤其是兴办开发性事业……”
正是这句话被方培林认定他可以钻这个法律空子。
钱庄在9月29日开张,方培林在门上贴出一张比银行更为优惠也更为灵活的存贷表:长期存款月息1.2,三个月以上结算;临时存款月息1,随时存取;贷出款项月息2,视情况而定。
他的钱庄开到第二天,当地的农业银行就上门查封,方培林只好把招牌摘下来。
但钱庄的查封并没有阻止温州地下金融活动的繁衍,相反的,由于国内银行对于私人企业不得发放贷款的规定,他们的活动转到地下之后更加猖獗了。
根据资料显示,1984年的温州,通过抬会这种方式进入地下金融市场的民间资本超过三亿元。到1986年,国内经济形势一片大好,企业对于资金渴求更加迫切,常规的信贷效益已经无法满足越来越大的借贷需求,有人开始玩起了高息融资的游戏,基本可以看做是后世互联网P2P的一种翻版。
他们的规矩也很简单,一个会员入会交1.16万元,从第二个月开始,会主每月付给会员9000元,连续12个月,计10.8万元;从第十三个月起,会员再付给会主3000元,连续付88个月,计26.4万元,会主仍然每月付出9000元。如此循环滚动,一个会期为100个月。有人计算过,一个1.16万元的会员要维持下去,到第六个月必须发展22个会员,到第十二个月,要发展691个会员,到第十八个月,就要发展20883个会员。
这种模式相信很多朋友都熟悉,你可以叫它庞氏骗局,也可以叫它P2P,或者叫它传销也可以,归根结底就一个字——骗。
这种令人惊心动魄的诱惑让所有人为之疯狂,在短短两年之间,温州九县两区30万人卷入其中,会款发生额达12亿元之巨。
这种经典的庞氏骗局注定是无法长久维持的,时间进入86年下半年温州地区便开始陷入空前的混乱,成千上万的讨债者疯了似地冲向债务人的家。
最后的结局异常惨烈,抬会也以这种残酷、疯狂、血腥的姿态成为中国现代改革史上一段最为可笑的骗局。
韩兆贵和韩援朝在被村委会约谈之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么多钱如果真的出现了任何意外,把他和韩兆贵两人卖了都赔不起。
这还不仅仅是欠债还钱的问题,全村那么多户人家借给他们钱,还有不少是外村的。
如果到时候他们真的还不上了,是很容易会闹出大事的。
两人心中那刚翘起来的小尾巴立刻安分了下来,打定主意今年挣了钱可不能再花了,赶紧把钱还完心里才能踏实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