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许安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提出不同的意见。
而他定下的方略和计划执行的人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没有去思考到底是否正确,也没有人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原来阎忠在任之时,会向他提出不同的意见。
但是现在阎忠因为身体的原因只是挂职在朝,不干涉任何的国家大事,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太液池内静养。
许安的神色微暗,阎忠的身体每况逾下,从长安传来关于阎忠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不好的消息。
自太行山起始,黄巾军便不得不连续辗转多地。
不同的起后,不同的环境,舟车劳顿,再加上长期的过度疲劳,阎忠的身体实际上已经是透支的状态。
若阎忠还是三四十岁自然无碍,但是阎忠却是早已经过了天命之年。
那些陈年旧疾,身体暗处的隐患开始逐渐暴露出来,侵蚀着他的身体。
现在阎忠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也显露出了老态,眼神也不再如同以前那般清澈,而是正慢慢的变得浑浊。
“我未能察觉到不妥之处,此事确实是我之失职。”
许安不知道许攸心中的想法,许攸自然也不知道许安在想些什么。
许安的话字字诛心,也让他醒悟了过来。
协调各方用度,注意支出收入,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来分配资源,维持国家,是他的职责。
“请道君降罪,攸,绝无怨言。”
许攸躬身垂首,沉声言道。
他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
“天下万事,我不可能事事明了,件件知晓。”
“你身为中书府令,掌管中书府,为文臣之首必须要知道这一点。”
许安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走下了台阶。
“我在此间,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无有通天之能,只不过有一二过人之处。”
许安走到近前,伸出双手扶起了躬下身躯的许攸。
“《潜夫论》曾言,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我所做出的决定也并非是全对,你身为中书府令也当有自己的主见,意见相左之时,我希望你能够谏言上表,陈述理由,直言无讳。”
许攸预想过很多的场景,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许安居然会这样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天下安危,唯在为政善恶。”
“治大国,若烹小鲜,既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松弛懈怠,只有恰到好处,才能保证国家的稳定。”
“国家大事,很多时候当以最坏的情况去考虑,只有这样才能有所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风调雨顺并非常态,灾荒人祸必须要考虑进去,常平仓之作用在于稳定粮价,而备灾仓之作用在于灾荒到来之时,此两仓除非是遇到万分时刻否则绝不能在平时调用。”
许攸心中微松,许安这么说,就代表这中书府令的官职是暂时保住了。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事当吸取教训。”
许安有些心烦意乱,他想到了很多的事情,现在也顾不得再和许攸说什么,他必须要思考清楚。
“此事本当重治,但所幸未有酿成恶果,但你仍然需要担负失察之过,故夺俸一年,可有异议。”
“诺。”
许攸再度躬身,应了一诺,他的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夺俸一年,虽然有些肉疼,但是还能接受,起码他还是大明的中书府令。
“我将中书府交给你,是因为我信任你,也是因为你的能力,你曾经立下的功劳,经历处都有详细的记录,我也没有忘记过,但是你不能留在过去,过去的功绩能够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
许安拍了拍了许攸的肩膀。
“内阁次辅的位置我一直没有决定,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
许攸闻言微怔,许安高高抬起,却是轻轻放下,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的苦劳。
但是这些苦劳和功绩并不能成为他的倚仗,若是他只想要过富足的生活,安然度日,那么倚仗着这些功绩已经是足够了。
但是他若是想要待在中书府令这个位置之上,想要更进一步,成为内阁的次辅,甚至于是成为内阁的首辅,那么必须要有更大的功绩和更强的能力,现在的一切还远远不够。
“我知道,我曾经说过的事情你都记在心中。”
“我大明的所控制的疆域绝不能只有十三州之地,也绝不会只有十三州之地。”
“总有一天,无论朝阳如何升起,如何落下,我们所拥有的疆域都将有一地是白天。”
“到那个时候,太阳将永远不会在我们的国家落下,黄天将会永远的照耀着我们的国家,天命将会永世卷顾着我们的国家!”
“但是……”
许安放下了搭在许攸肩膀的手,沉声道。
“很多事情应当循序渐进,而不能急于求成,尤其是治国。”
“北疆的威胁还没有彻底消除,西域诸国、南疆百蛮虽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但是却仍有危险潜伏,不得放松警惕。”
“广袤的疆域,可以带来更多的财富,能够让我等有更大的容身之地,但是机遇与危险共存,要想这些新开拓的疆域成为华夏之土,却非是朝夕之功便可,而是需要经年累月的经营。”
“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
许攸低下了头,他现在已经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道君之言,攸必谨记于心,并以此事为鉴,时刻警醒。”
内阁次辅的职位,他确实要想得到。
他作为中书府的府令,他也清楚许攸对于内阁的重视,他有一种预感。
内阁将会成为之后大明真正的决策机构,而内阁首辅的地位实际上应当是与古时的宰相相同。
就凭阎忠被许安任命为内阁首辅,许攸就知道内阁重要非常,虽然现在只有建议之权,但是随后应当会不断增加其权力。
只有成为内阁首辅才是真正意义之上的众臣之首。
许攸眼神微凝,阎忠年事已高,已经不再理政足有两年的时间,一旦阎忠故去,内阁首辅的职位必定要重新挑选。
而人选必定是从他和贾诩两人之中选定,其余的阁臣无论是功绩还是经历都要差上不少。
“希望等到我处理完河北的事务之后,我能看到一个井井有条,收支平衡的户部。”
许攸双手作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攸,必不负道君所托,必定尽力竭智管辖中书府,整顿户部。”
“退下吧。”
“诺。”
许攸应了一声诺,最后行了一礼,缓步退出了堂中。
许安看着许攸退出了大堂,脑海之中的问题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各式各样的问题的接踵而至,让他的脑袋一时间胀痛无比。
这段时间一切的事情太过于顺利,顺利的让他忽略了许多的隐藏的问题。
没有人敢向他提出不同的意见,以至于言路闭塞,让他难以发现问题的所在。
看着空荡荡大堂,许安突然有些想念曾经阎忠在时候。
许安就近找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用手按压着有些胀痛的脑袋,尽力缓解着身体的不适。
但是天气的炎热,让他感觉越发的烦闷。
鹰狼卫在汉地的失利给了他一个警告,让他发现了诸多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恐怕只是九牛一毛。
这数年以来,治下疆域的飞速的扩张,各地各部之中恐怕都存在着许多的隐患,只是这些隐患他并没有发现。
而鹰狼卫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狼卫的职责是巡视神州,拥有数量不少的坐探,但是这些部门之间的、地方之内存在的弊病,他们嗅觉却是并没有那么的灵敏,难以及时发现。
毕竟狼卫并非是专职去察处这些事情的,狼卫的职责主要是监察不法,而是察处弊病。
“谏言献策……”
许安躺靠在椅背之上,仔细的思考着解决的方桉。
东汉末年到三国的这段历史之中,他记得各方势力好像都是军师出演献策。
“军师……”
想起军师这个词,许安就忍不住头痛。
到现在投入太平道的武将有徐晃、张燕、吕布、张辽、郝昭等一众名将,但是投入他麾下的谋士一共只有三人,一是阎忠,二是许攸,三是贾诩。
仔细想来,并州、凉州这两地在东汉末年这段历史还真没有什么出名的谋士。
司隶虽然有,但是都跟着皇甫嵩和王允他们逃到了南阳郡。
益州也有些许的谋士,但是许安根本不好将其调入中央,因为调过来,也是没有太大的用处,而且也会释放不好的信息。
现在虽然攻占了河北之地,尽收魏国之地,但是袁绍麾下的谋士除了审配之外,也有几人投降,诸如郭图、辛评等人。
但是审配,许安都只是将其任为冀州的按察使,其余几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官渡之战的时候,就是这些人出的馊主意,没有这些人的馊主意,袁绍十有八九能够得胜。
沮授、田丰两人先后死难,逢纪也有些能力,但是逢纪战死在了繁阳。
繁阳之战,魏庭很多将校都死在大战期间。
那个在原本的时空之中因为醉酒误事,使得乌巢失陷的淳于琼,在这一次死却是像一个男人。
淳于琼死于战阵之上,身被十数创,陷于敌阵,被群枪刺死。
许安长叹了一声,如今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生,这已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以前的那些关于东汉末年的记忆已经不再准确。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汉朝养士数百年,世家豪强家学流传数百年,挑选翘楚,悉心培养,因而才有东汉末年能人辈出之场景,这就是底蕴和积累。
原本的时空中,许攸的性格并非是现在这样,官渡之战后常常居功自傲,最终为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而现在的许攸,却是因为谋划失败被绣衣使者星夜追击,差点死在荒郊野岭处的山神庙之中,性格大变,和史书上的描述已经是截然不同。
现在许攸的性格颇为内敛,并不居功自傲,常常审时度势,不与人结怨。
这也是因为许攸毕竟是以前是汉臣,而且出身豪强世家,因此和旧太平道出身的将校有一层隔阂,处处小心谨慎。
贾诩倒是会建言献策,但是这货很多时候选择明哲保身,只要大事之上不出差错即可。
让他管辖中军府,他就单单管辖中军府,绝不逾越半分,沾染其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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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对于给予他的权力,他也能及时抓住。
这次就给了他一个便宜行事的权力,贾诩就敢带着凉州骑兵驰援西域。
凉州一系的人是真的尝到了开疆拓土的甜头。
贾诩之前的上表,认为在大宛国购买马匹,无疑是增强大宛国的国力,平白消耗金银,不如直接攻占了大宛国,将大宛国直接成为大明的养马场。
如此以来,不仅解决了国内需要马种改良的问题,甚至还多了一项可以交易的商品。
“徐鸿。”
许安放下了揉着太阳穴的手,对着外面喊道。
“让人把冰鉴移到我旁边。”
“诺。”
徐鸿应了一声,点了两名腾骧卫的军卒走入了堂中。
堂中的冰鉴不小,一个人还是有些难以搬动。
两名腾骧卫的军卒将冰鉴搬到了近前,周围的温度也稍微降低了一些,让许安的头脑清明了许多。
“对了……”
许安坐在椅子之上,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
“让枢密院拟诏。”
“传诏给贾诩,让他快点处理西域的事情,南方汉庭的事情都还没有全部处理,他这个中军府的府令跑去打西域像什么话,他是中军府令,不是凉州巡抚,他的那个巡抚前面有个‘代’字。”
“还有,让吕布带着骁骑营快点滚回来受封,别在北地游荡了。”
“让张燕在南疆也安分一点,暂时先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到汉庭的身上,等到汉庭覆灭,再处理南疆的事情。”
许安有些无奈,毕竟这股风气是他带起来的。
他麾下的这些将校就像是在比赛一样。
今天你攻下敌国一城,明天我就拓疆上百里。
今天你灭了一个部落,那我明天就平定一个国家。
现在必须将他们的视线转移到正确的位置。
“明年开春……”
“便是南征汉庭之日,统一天下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