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两汉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人乐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
“再进一步……”
许安眉头微蹙,阎忠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他倒是一直忽视了这方面的问题,对于法理,对于这个时代的一些规矩他并不太清楚。
阎忠现在提起这件事,他的官职确实是有些低了。
当初击败董卓,入主长安之后,许安在应天府的前殿,接受众人进言,进位车骑将军,进为晋侯,太平道的一众将校官吏也得到了封赏。
当时其实并没有多少的问题,袁绍并没有称帝,益州也没有收取,天下还没有变成三分之势。
但是现在袁绍称帝建国,定国号为魏,和汉庭南北相对。
他也已经取得了益州,天下十三州已得其四,占据了整个汉帝国差不多整个西部的疆域。
天下已成三分之势,太平道、魏庭、汉庭三足鼎立。
现在三足鼎立的情况和原本的时空魏蜀吴三足鼎立的情况相去甚远。
太平道就像是一个加强版的蜀汉,除去益州外,关中、凉州、并州都被太平道所占据。
这个局面可是当初诸葛亮做梦都想要取得的局面,六出祁山,九伐中原都是为了夺占关中和凉州。
汉庭就像是一个加强版的吴国,比历史上的吴国多了一个荆北,还多了徐州、豫州和兖州。
魏庭却是一个削弱版的魏国,少了一个并州,还少了豫州、兖州、徐州和司隶,还少了半个幽州。
不过现在袁绍占据的地方底蕴尚存,冀、幽、青等地还没有因为频繁的战乱而百孔千疮,人口锐减。
而这种局势之下,许安还只是一个车骑将军,一个晋侯却是有些小了,弱上了不止一头。
历史上朱元璋遵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因此避开了元朝的主要目光,为后面的发展积蓄了力量,也为最后夺取天下打下了基础。
不过朱元璋被百官推举为吴王,建百官司属,建制开国的时候,疆域也没有如今的太平道大。
现在太平道也确实走到了开国的这一步,在法理上来说,只有成为了王,才能名正言顺,才有资格建百官司属。
许安现在的官职是车骑将军,在法理上只能够开府建牙。
不过又因为有太平道道主这一身份的特殊性,所以许安做的很多事情也没有人来说道。
“明公没有感觉到麾下将校的想法吗?”
阎忠端起石桌上的水杯,看到许安思索的神色,接着询问道。
许安心念微动,他确实记得,当提到中原的局势汉魏两庭时,麾下将校确实有些愤愤不平。
“天下三足鼎立,汉魏两庭南北相峙,如今我太平道之势已成,但是明公迟迟未有开国,却是让众将多少有些焦急。”
建制开国,便意味着真正的在这个天下站稳了脚跟,雄踞一方。
“明公封赏的归义侯都有三个了,自己还是侯爵,多少也有些……”
阎忠见到许安似乎有些被说动了,继续道。
南匈奴的老单于投降后,被许安封为了归义侯,匈奴的名字被抹去了,后来老单于死后,归义侯也无人袭爵。
上谷乌桓部的统领难楼,后面在彻底归附之后,也被封为太平道乌桓归义侯。
前不久,中部鲜卑的骞曼也被封为太平道鲜卑归义侯。
也就是说,许安作为晋侯,封了三个侯爵……
许安老脸一红,好像确实有点不妥当,名义上说不过去。
“所以在下以为,明公应当再进一步,称王建国。”
阎忠放下了水杯,笑道。
“称王开国,一可安定人心,二可鼓舞士气,三可占据大义,益州新平,益州豪强世家可都在观望,明公的行动。”
“不仅仅是益州的豪强世家,实际上如今太平道内千万之民都在等着明公的举措。”
“等着我的举措?”
许安眉毛微挑,疑惑道。
“我常伴明公身侧,自然知道明公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阎忠的目光从一旁的水面上移到了许安的身上。
“只是民间的乡民可不知道明公想要做什么。”
“明公只是车骑将军,只是晋侯,这两个头衔都远逊于太平道的道主。”
“他们很疑惑。”
“疑惑什么?”
“疑惑明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是只想固守一方传播太平道,还是有更大的雄心……”
许安沉默不语。
他明白阎忠所说的道理,法理,法理,归结到最后还是法理两字。
汉时的天命说不是一人相信,不是小部分人相信,而是几乎所有人都相信。
法理重要无比,不仅仅是豪强世家在乎,升斗小民也在乎。
汉室统治华夏数百年早已经是根深蒂固,扎根于人心深处,并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动摇。
王莽篡汉,光武帝刘秀横空出世,横扫八荒,肃清宇内,重兴汉室,汉室似乎真的已是天命永固。
天命说。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刘协昔日称帝时,就算曾经是皇帝,但是很多人其实都没有去承认。
虽说董卓废帝是以武力相逼,但是程序却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直到孙坚收复了洛阳,找到了传国玉玺之时,这才使得众人心中改变了看法。
汉室也因此再度有了兴复的迹象,人心不再浮动。
袁绍想要称帝,也是伪造出了传国玉玺,又以假龙吟声证明天命,建立魏国,自称为帝,以此笼络人心。
让许安迟疑的不是建国,建国是必定的事情。
但是建国称王,称王之后便要考虑称帝的事宜。
似乎又到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了封建王朝,也加入了轮回之中。
但是许安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一问题。
后世的制度优良,但是那是在后世,而并非是现在。
后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实事求是,在实践中检验。”
这句话和春秋时期的南橘北枳有共通之处。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最适合国情的制度,才是最好的制度。
在如今这个时代,去实行后世的那些制度其实才是逆着时代的洪流。
许安的迟疑没有瞒过阎忠。
阎忠本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也见过了太多野心勃勃的人。
名望、地位、权利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历来想要获封王侯者不计其数,想要皇帝之名者更是如同过江之鲤。
野心很多人都有,天下大乱之时,必定会有无数的人称王称帝。
现在的袁绍是一个,此前的张举也是一个。
刘焉在绵竹造了上千辆的车驾想要称帝,公孙度在辽东郊祀天地,藉田,治兵,乘鸾路,九旒,旄头羽骑。
马相、赵祗起事之后,马相占据了三郡便自称天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是严白虎也自称贼王。
但是许安似乎好像不太想称帝,有些抗拒,似乎一旦称帝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倒是有些稀奇。
不过阎忠看到许安在思考,也没有继续劝说,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再多了就不行了,有时候需要学会适可而止。
许安没有言语,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亭台之下的气氛也因此微微有些沉闷。
其实有谁不想成为那万人之上的帝王?
许安当初刚刚进入长安的时候,步入未央宫之时,被未央宫的壮丽,被权柄的诱惑,被高位遮蔽了心神,最后坐在了天子宝座上的感觉。
那天子之座坐的太高了,高到上面冰冷蚀骨,高到登上其位的人注定成为孤家寡人,高到他已经快看不清昔日袍泽的面目。
手握王爵,口含天宪。
万世的天命,永恒的皇朝,终究是虚妄。
只是现如今,他却是和陈桥时的赵匡有些相仿,身后众人正在推着他前行,他已经有些身不由己。
违逆时代的洪流,最终的下场只能是粉身碎骨。
到底应该建立什么样体制的国家,许安想到现在都没有能够思考清楚。
这个问题自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无数的英豪人杰都曾经思考过,一个又一个国家在神州大地建立,但是最终却都走向了衰亡,似乎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一般。
其实许安感觉自己和朱元璋有些相仿,他们都只是想要求一条活路,能够活下去罢了。
但是这该死的世道,却是不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
最后都是用手中的刀枪,拼死搏出了一条生路。
正是因为亲身的经历,才使得许安在很多的事情上郑重无比。
许安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不远处屹立在太液池的神明台。
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跻。
废除帝制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华夏的帝制持续了两千余年才最终被取缔,西方的封建制度存在了上千年之久。
思想的变革,是帝制消亡的原因。
而思想的变革,并非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思想的变革,是要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思想的解放,要经历无数的艰难险阻。
如今太平道的思想被修改,众人已经开始慢慢在接受,但是太平道现在的思想,许安也不敢改动太多,必须要符合时代,符合现实,否则便很容易成为空中楼阁。
各地学坊的学童正在学习太平道新编写的教材,正在接受的新的思想。
人力终有穷尽时,对于有些事情许安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尽可能的做到最好。
受命而正,顺应天命,顺天从正,以乐太平。
水可载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天命其实正是民意,而时代的洪流,正是民意的化身。
思想变革的问题,不是一代能够解决的事情,但是他如今已经埋下了种子。
现在的这个世界已经和原来不一样。
他已经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让一个崭新的思想留在了这个世界之上。
大火就算是被扑灭,但是必然有火种会留存下来。
而留下的火种在未来的一天,将会在形成星星之火,再度形成燎原之势,将会改变这个天下。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