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192年),六月二十三日,这是一个注定被铭记入史册的日子。
洛阳城的城墙之上,无数土黄色旌旗在疾风之中飘扬,发出猎猎的响动之声。
那曾经飘扬在洛阳上空数百年之久的汉军旌旗第一次消失不见。
无数手持长枪,按配着刀剑,头戴着黄巾的军卒昂首挺胸站立于洛阳城雄伟的城墙之上。
在一众黄巾军的将校的簇拥之下,许安驾驭着战马缓缓的步入了广阳门的城门甬道之中。
清脆的马蹄声在甬道之中回响,见过了宏伟的长安城,洛阳城并没有让许安心中有多少的波动。
长安城给人的感觉,正是昔日汉相萧何想让众人感觉到的“非壮丽无以重威”。
而洛阳城给人的感觉,更多的则是繁荣昌盛,富丽堂皇。
只是那富丽,那堂皇和繁荣与昌盛一起都早已经被一场大火毁于一旦。
那是永汉元年(189年)燃起的一场大火,洛阳方圆数百里之地被董卓付之一炬,烧成了灰烬。
昔日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南北两宫只剩下残垣断壁,洛阳城中那些琼楼玉宇也没有任何一处能够幸免遇难。
百年的古都,千年的古城,经历了数十代人的营造,成千上万人劳动的成果,全部被付之一炬。
无数劳工,无数工匠,花费了上千年辛勤建造起来的城市,就在着一朝一夕之间,在熊熊的大火之中全部都化作了灰烬。
许安牵引着战马行进在洛阳城的街道之上,空气之中的血腥味还没有发散。
周昂进攻洛阳城月余的时间,并非是毫无建功,他指挥着数次登上了城墙,甚至都攻入了洛阳城中一次,只不过最后还是被吴景带兵所击退。
周昂退兵之后,随后而来的便是许安带领的黄巾军。
两日的时间,投石车都还没有到达之时,何曼已经带着武卒营登上了洛阳城的城墙。
洛阳城的守军早在连番的大战之中疲惫不堪,面对着士气正盛的黄巾军根本不能抵抗。
何曼领着亲卫杀入城中,就算吴景再如何奋战也是无济于事。
洛阳城中的守军很快便被斩杀殆尽。
其实许安领兵进入洛阳城中,洛阳城中的战斗还并没有结束。
外城沦陷,黄巾军攻入洛阳城中一路势如破竹,而汉军则是节节败退。
吴景领着最后十余名军兵躲入了太庙之中、
洛阳城在被董卓付之一炬后,先是被孙坚攻取。
孙坚攻下洛阳之后,修缮太庙,重筑了城墙,但是限于财力和物力以及很多方面的原因。
洛阳城终究是没有完全被修缮,只是修缮了几处重要的建筑。
而随后董卓派兵再出函谷关,夺回了洛阳,也修缮了部分建筑。
再之后,汉军偃师大胜,徐荣放弃洛阳,退守函谷关,孙坚再度攻占洛阳,又对其进行了修缮。
太庙这一处建筑,修缮的最为完善,也算是洛阳城中唯一完整的建筑。
吴景倚坐在太庙的柱子,仰头望着房梁。
太庙之外,喊杀声稍缓。
依靠着狭窄的地形,黄巾军兵力的优势无法展开,连续发起的数波攻击都被打退。
随后黄巾军便放缓了攻势,直到现在,黄巾军也没有发起下一波的攻击。
但是吴景很清楚,恐怕当黄巾军再发起攻击之时,就是他们葬生之时。
剧烈的疼痛感再度从吴景的腹部传来,不过吴景现在并没有时间去管他身上的伤口,而且就算是吴景想管,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一名黄巾军的武卒用长枪刺穿了他腰腹部的甲胄,他当时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冰冷的枪尖刺入他的身体之时的形状。
太庙之外,陡然传来一阵高昂的喧哗声。
吴景面色微变,太庙之中的一众军将就算早已经是存了赴死之心,但是他们脸色也是都无法平静。
他们知道,他们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事到如今黄巾军已经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也不会给他们活路。
此前黄巾军数次的劝降都被吴景断然拒绝,这一次黄巾军将会用手中利刃与他们对话。
“踏踏踏——”
沉重的踏步声在太庙之外响起。
一面玄黑色的旌旗出现在了吴景等人眼眸之中。
吴景面色一凝,黄巾军之中的旌旗虽然有不同的纹饰,但是却基本都是土黄色。
如今太庙之外,那一面玄黑色的旌旗却是万黄丛中一点墨。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吴景的心底升腾而起。
吴景强忍着剧痛挣扎的站了起来,他身旁的军卒也都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此时此刻只有手中的兵刃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丝安全的感觉,只是那一份安全感实际上也不过虚妄罢了。
洛阳城中足有数万了黄巾军,他们不过十七人,又如何能够幸免遇难。
“嘭!”
一声巨响陡然从太庙之外响起,吴景的眼眸闪动,他清楚的看到了太庙的大门发生了变形。
吴景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目光死死的盯视着太庙的大门。
“嘭!!”
又是一声巨响,那巨大的声响犹如一柄巨锤一般狠狠的敲击在太庙内众人的胸膛。
这一次的撞击,使得那厚重的太庙大门被打的木屑横飞。
灰尘纷纷扬扬撒落于地,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被吴景看的尽收眼底。
吴景的瞳孔微缩,他的心慢慢的提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古怪不已。
不知道何时开始,除去了撞门的声音之外,四周所有的声音皆是已经消失,此前那高昂的喧哗声就像是没有出现过一般。
太庙之外是一片死的寂静。
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太庙之外撞木撞门的响声,甚至连吆喝声和号子声都没有。
四周沉默的可怕,沉默到让吴景原本坚定的内心都出现了一丝波动。
“嘭!!!”
又是一声爆响声传来。
木屑崩飞,巨大的炸响声一瞬间贯入了众人耳中,让人忍不住变色。
吴景眼眸之中的瞳孔在这一刻不由自主的陡然张大。
在他的眼前,并不是什么身穿甲胄,头戴着黄巾和他们一直鏖战的黄巾军军卒。
而是一支浑身被玄黑色的铁甲所覆改,甚至包括手脚、脖颈、面部都被铁甲包裹于其中的重装步兵。
他们从未有见过这只军队。
“踏——”
身穿着厚重的铁甲,使得那些重装步兵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重的踏步声。
吴景瞳孔放大,他终于明白此前那沉重的踏步声是从何而来。
那些身穿着玄黑色重甲的军卒皆是手执着铁棍一样的古怪兵刃,但是又和铁棍不同,有握柄,也有护手,似乎是一种钝器。
“呼————”
还未吴景反应过来,那群黑甲军士一名盔上挂着黄穗,似乎是军官的黑甲军士将中的铁棍向下猛然一劈。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那群涌入太庙的黑甲军卒猛然发起了冲锋。
吴景神色一凝,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名身穿着重甲的黑甲军卒已经一左一右向他直冲而来。
吴景久经战阵,他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合击之法。
两柄铁锏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封锁了吴景左右腾挪的空间。
吴景目光闪动,陡然向后退去。
军阵作战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但是现在却是小规模的战斗,根本没有什么军阵可言。
对于这种小规模的争斗,吴景的经验还算是丰富。
铁锏挥空,其中一柄几乎从吴景的鼻尖擦过,吴景甚至都能清楚的看到那铁锏上的纹路。
虽然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兵刃,但是他知道,这兵刃一旦砸在他的身上,恐怕他就再也站不起来。
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吴景没有犹豫沉腰发力,双手握刀猛然向前斩击而去。
“铛!”
金铁敲击声响起,吴景的脸色大变。
他手中的百炼环首刀,砍破了那黑甲军士最外层的盔甲,但是之后便再也砍不进去半分。
“嘭!”
还未等吴景犹豫,那被他砍中的黑甲军士已经是抛弃了手中的铁锏,沉肩榻胸一气呵成,狠狠的撞击向他的胸口。
连人带甲两百多斤的身躯直冲而来,吴景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被撞得正着,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吴景掀翻在了地上。
吴景被这一猛烈的撞击撞得差点背过了气去,眼前一阵发黑。
剧痛从他的胸腔和腹部同时传来,骨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吴景想要说话,但是铁锈的味道已经充斥在了他的口鼻之间,他的喉咙痛的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喉咙。
血红的颜色取代了原本的黑暗,最后映入吴景眼帘的是一柄越来越大的铁锏……
短短的十息的时间,战斗已经结束。
太庙之中,唯一还能站立的只有那些身穿着黑甲,面带着狰狞面甲的军士。
疾风呼啸而过,太庙之外那面玄黑色的旌旗被猛然吹起,绷直。
在这一刻,那旌旗上的大字也映入了众人的演练——“陷阵”。
申时七刻(16:45)
黄巾军攻入洛阳城后的一个时辰,洛阳城中最后的抵抗力量也宣告消亡。
许安在万军的欢呼声之中进入了洛阳城中。
这数年以来洛阳城所经历的灾难比其千年经历的灾难都要残酷万分,一切的繁华都被付之一炬,随着那东逝的黄河滚滚而去。
紫气潜随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两侧破败的丘虚,仍旧残存着的黑色无言的述说着曾经的惨状。
洛阳地区百万之民,被董卓强行驱赶着迁往长安,一路上无数的人的惨死,无数的人被破家灭门。
曾经最为富庶的河南之地,如今只余下空荡荡的丘虚,以及数万留存者。
而那数万居民,还是因为孙坚两次攻占洛阳,都迁移了不少的民众进入洛阳。
洛阳战乱频繁,但是终究是一处肥沃之地,如此肥沃的田地,并不需要担心人来耕种。
董卓振奋了精神之后,也没有再行烧杀抢掠之举。
如今洛阳地区的人口,好歹是有了三四万人,不至于太过于荒芜。
太庙是中国古代皇帝的宗庙。
太庙在夏朝时称为“世室”,殷商时称为“重屋”,周称为“明堂”,秦汉时起被称之为“太庙”。
如今洛阳的汉室太庙大门洞开。
汉室太庙的内外,飘扬的尽皆是代表着黄巾军的土黄色旌旗。
许安缓步走在前往太庙的道路之上。
攻占洛阳,根本就没有花费黄巾军多少的精力,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镇守在洛阳的汉军早已经被周昂带领的河内兵拖的疲惫不堪。
虽然和孙坚相比相去甚远,但是周昂毕竟是被袁绍委任成豫州刺史的人,又如何能是什么庸才。
周昂消耗了吴景所有的精力,使得黄巾军捡了一个大漏。
许安抬头看着修缮完好的太庙,这里经历过了修缮还算是完好无缺,见不到被大火烧过的迹象。
但是被四周的丘虚围着,却是看的有些讽刺。
许安步入太庙,空气之中的血腥味很淡,但是还是被许安嗅了出来。
地上的暗淡的血迹证明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厮杀。
许安没有让人跟随,独自一人走入了太庙之中。
太庙之中,烛火明亮。
就算是前线的战事再如何的激烈,太庙之中仍然留着人值守,维持着太庙的清洁和明灯不灭。
太庙之中立着自刘邦起始汉朝所有皇帝的牌位。
墙壁之上挂着汉朝每一任皇帝的画像,对应着底下的牌位。
那些人的面目神情,有威严,有冷酷,也有温和……
他们的功过是非,都被史书尽数的写在了史书之中。
他们其中有人确实是勤政爱民,确实是体恤民情。
只是他们其中也有昏庸之辈,也有恶劣之辈。
他们建立的功绩不应当被否定,但是他们的过错也不应当被遗忘。
赢取了天下的汉高祖刘邦。
平定了七国之乱的汉景帝刘启。
横扫漠北、犁庭扫穴,立下了不世之功的汉武帝刘彻。
中兴汉室的光武帝刘秀。
家天下,终究是有极大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