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童生试是十取其一,但是在陈生考试的时候,他却发现题目出奇的困难。
不过陈生并非因为能不能考中而忧虑,他在学院之中,每一次的测试中都被评为优异,语、数、道三科均名列榜首。
十取其一,对他来说并不难。
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老师,还有陈羽对自己的期许,他不想让那些对自己抱有希望的人失望。
葛舟是他的蒙师,是为他启蒙的蒙师,为他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
而陈羽则是他的引路人,也是他现在最为敬仰的人,同时也是他的另一位老师。
若不是陈羽,他绝对没有可能在这窗明几净的学堂之中读书上学。
他后来才知道,太平道蒙学堂规定,只招收七岁至十三岁的孩童入学,他当时已经超过了十三岁,已经没有机会入学的了。
若不是陈羽在招收修路工人的时候,将他破格录取,纳入了学生的名单之内,后面到来的招生吏员也不会让他入学。
若不是陈羽,他一定无缘于学堂,没有办法见识那书中的精彩。
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万事须己运,他得非我贤。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这是挂在学堂房舍之中的劝学的诗句,写这首诗的人好像是大贤良师许安。
他第一次坐在那窗明几净,整洁光亮的案桌前,抚摸着那带着油墨清香的书本之时,一切都犹如梦幻一般。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坐到这里,在阡陌之间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数不尽的徭役,做不完的农活。
朝不保夕,难以为计,家中的米粮少的可怜,每天夜幕落下,几乎都是饿着肚子进入梦乡。
吃着学堂的粟米饭,当时的陈生忍不住落泪,他从来没有想过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陈丰来了好几次长子城,都是跟随着商队和工程队一起,陈生也从他父亲的口中得知了家中的境况。
家中有太平道发放的田土,田税不重,这两年来,家中也有了一些余钱,虽然还是并不富裕,田土都是开垦不久的新田,也并不肥沃,产出有限。
但是比起昔日在家乡之时,却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起码,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性命不保,担心横行的贼匪,担心豪横无礼的地方豪强。
每一次他的父亲陈丰到来,说起家里,都是说一切都好。
报喜不报忧,陈生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绝对不会跟他说起家中的困难。
很久之前,他们还在家乡之时,家中缺衣少粮,正午时分陈丰被官吏抓走,等到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陈生一直都记得那一天所看到的事情,陈丰回来之后,还笑着给他和小妹带来了两个野菜饼。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为得来的野菜饼而感到开心。
直到第二天在田地里做着农活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父亲膝盖处满是尘土,满身的伤痕根本没有办法被破烂的衣衫遮蔽,每一次举起农具都可以让其痛苦无比。
陈生紧紧的攥着衣角,低垂着头,盯视着案桌上的水杯。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考上郡学,考上国学,就能成为太平道的官吏,和他的老师陈羽一样,不用再为生计所发愁,能够穿上干净的衣服,吃上那香气四溢的粟米饭,不再吃那苦涩难咽的野草……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父亲那满身的伤痕,他永远也不想自己的父亲挨家挨户的去跪拜乞讨。
他要考上郡学,他要考上国学,从国学之中毕业,成为那最高最高的举人。
再也不用挨饿受冻,再也不用卑躬屈膝,再也不用为了下一顿的饭食而奔波劳碌,再也不让自己的父亲、母亲、小妹过那种凄苦的日子。
府衙门前的广场和门庭中,占满了等待着放榜的人。
一名由一名年龄不一的学童站在冷冽的寒风之中,他们穿着单薄的衣裳,脸被寒风吹的通红,但是他们所有的人目光都一致投向长子城府衙之中,盯视着府衙的大门。
他们各自的家长也都跟随着他们站立在寒风之中,紧紧的握着他们的手。
陈生看了一眼一旁闭目养神的陈羽。
陈羽此时双目微闭,一手按桌,一手放于膝之上,看起来颇为淡定,不过胸膛间的起伏还是让陈生明白了他的老师心中其实也并不平静。
葛舟摸着花白的胡子,眼睛时不时便向着府衙看去,其实他也并不平静。
陈生再度握紧了拳头,他的两位老师与他无亲无故,却对他几乎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教,他真的不想让他们失望,他害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目光。
一声浑厚的鼓响声传遍了整个广场,一瞬间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注意,那是放榜的信号。
这一次于长子城参与童生试的学童,足有两千余人,十取其一,共取两百余人。
加上那些学童的家长,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群,如今整个府衙广场之上聚集的人足有数千人,已经快要水泄不通了。
好在长子城府衙外的广场几经扩建,加上周围的门店里,还是勉强挤下了如此多的人。
陈生看着那些有父母陪同的学童,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应该在某处官道的工程队营地之中已经入睡。
男大当婚,他知道父亲这么拼命,正是为了给筹措娶亲的钱财。
长子城府衙门口,一名身穿着深红色鹰狼服的千户官缓步走出,一队顶盔掼甲,威风凛凛的黄巾军军卒挎刀而出,走到了府衙的台阶之下列队站立,维持着秩序。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鹰狼卫的千户官所牵引,府衙前的民众双目皆是死死的盯着那千户官手中的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