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八月三日,破晓。
关隘外的张白骑军大营已是逐渐喧嚣了起来,雾气弥漫在山间过道,能见度不过十数步。
因为此处关隘的特点,加上山风微弱,这里的雾气直到每天辰时六刻才会缓缓的消散。
张白骑选在此时发起进攻,一是天色已亮,二便是趁着雾气的掩护,可以减少刘石军营垒中箭矢的杀伤,毕竟有雾气遮蔽,对弓弩手的视野大有影响。
卯时五刻。
刘石营寨之中,一众军卒皆是手握着兵刃躲避在营墙之后,透过垛口的缝隙谨慎的观察着白雾的四周。
箭塔之上的弓弩手亦是握持着弓弩,微微探头,巡视着白雾的边缘。
无数黄旗耷拉在营垒之中,而就在营墙后不远的一处高台之上。
阎忠身着戎装端坐在其上,刘石按刀在侧,十数名营垒中的大小统领分立两侧。
上百名衣甲齐全的黄巾军武卒按持着环首刀,环卫在高台上下。
“咻——”
急促的木哨音响起,紧接着两名头裹着黄巾的其实骑乘着战马从白雾中飞跃而出,快速向着营垒的两旁的飞掠而去。
清脆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山道之上传播的十分之远。
阎忠目光微凛,右手握持着绢扇,向上一抬。
“咻————”
尖锐的鸣叫声陡然从高台响起,顷刻之间已经传遍了整个关隘营寨。
营墙和箭塔上的一众军卒听闻木哨音皆是神情为之一振,他们知道,敌人即将到来,那两名骑士就是游戈在山道上的黄巾军的斥候。
“后备军卒躲避在营墙之后,紧贴营墙,不要处于营墙遮蔽之外!”
“注意隐蔽,盾手举盾!”
“弓弩手准备!弩手上弦,弓手拔箭!”
一众黄巾军将校皆在大声呵斥着,部署着作战的任务,一时之间应诺之声,不觉于耳。
雾气之中也逐渐变的不再平静,先是有一些如同溪流一般的声响缓缓传来,随后声响越来越大,逐渐演变成犹如海水涨潮冲击着岸堤一般的雷霆巨响。
“咚!”“咚!”“咚!”
山道之上骤然响起了激昂的战鼓之声!
“杀啊!!!”
无数人的嘶吼声从白雾后方猛然响起,无数的贼匪已经冲破了大雾的阻碍,或扛着土包,或扛着木盾,推着攻寨的器械大踏步向前。
“弓弩手预备!”
营垒之中,有披挂着铁甲的将校大声的吼叫着。
一众弓弩手皆是屏气凝神,挽弓上弦。
当指挥的将校吼出“齐射!”之时,大量的箭矢向着营垒的外围激射而去。
虽然刘石军大部分弓弩皆是软弓弱弩,但是张白骑前阵进攻的军兵也并非什么精锐,他们多半没有披挂什么甲胄,登时便在营垒之外带出阵阵的惨叫。
“急射三箭,保留体力,轮换射击!”
黄巾军的将校大声的下达着军令,这是一场持久战,开始急射,只不过是为了压制张白骑军第一波最为猛烈的攻势。
弓弩手临阵,其实并不能一直连续的射击,如果是软弓还好,若是汉军的硬弓,只怕是根本开不了多少弓,便会双臂力竭。
这也是为什么下令保留体力,轮换射击的原因之一。
人毕竟不是机器,弓弩也非枪弹。
“只要堆三次的土包,即可领凭证返回后军!若有畏缩不前者,立斩!”
一名头带着革盔,满脸凶厉的张白骑军小校,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大声的喝令道。
身前那些扛着土包贼匪皆是不敢反抗,他们连兵刃都被其收缴了,何来反抗的能力,后退便是思路一条,对生的渴求,促使着他们向前奔走而去。
将死的惨嚎声、绝望的哭喊声,只是才过了短短片刻的时间,便已经充斥在刘石军的营垒周围。
“杀!!!”
喊杀声越来越大,土包慢慢的和营墙的高度的平行,甚至有些死去的人,也被当做了垫脚的材料。
越来越多的短梯架在了营墙之上,简陋的攻城车在一众贼匪的推进下正在猛烈的撞击着营墙,每次的撞击都必然能带起一阵土崩石飞。
阎忠处于高台之上,淡然的看着营垒上下拼死的搏杀,一名名备负着令旗的传令兵,将前线一条条不利的军情送到了高台的位置。
营垒中的军卒们伤亡正在急剧的增加,就在攻寨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张白骑军已经开始投入了轻兵,压阵的弓弩手也开始向着营垒之中的黄巾军开始还击。
张白骑军的精锐部队也开始频频出击,想要突破黄巾军的营垒。
但这无疑是痴人说梦,阎忠在高台之上遍观全局,任何地方的发生的战况几乎都没有办法逃过阎忠的观察,一道道命令从高台之上发出。
营垒之中的黄巾军总能在局部保持着相对的优势,就算张白骑军暂时占了上风,但很快又被扭转了回来。
刘石站在阎忠的身旁,已是震惊无比。
他之前带着亲卫队左驰右援,这才勉强抵挡住张白骑军的多面攻击,但阎忠并未亲自带兵上阵,也没有出动黄巾军的武卒。
只是依靠着营垒之中原有的军兵,便抵挡住了张白骑军疯狂的攻势,甚至还取得一定程度上的优势,这样的指挥不可谓不惊人。
常人抵御进攻,皆是援助告急之处添兵战术。
但阎忠却每每是一处尚未传来告急的信号,便已经派兵前往,等到援兵刚至,那处才开始露出疲惫和破绽。
也正因为如此,张白骑军几乎连绵不断的进攻却未得寸功。
张白骑牵引着坐下的白马游走在军阵前方,不知道为何他今天总是感觉有些心绪不宁,好似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张白骑四下张望了一下,但是四面皆是白雾,就算地形空旷,天色渐明所见却依旧不过数十步。
这浓雾之中莫非藏着有黄巾军的军兵?
张白骑心中微凉,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其他的关隘运送小股的部队过去,两面夹击刘石营垒,但刘石早就分兵控制了所有的通道。
张白骑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刘石有多少的军队,他也很清楚,自己每处营寨还有留有一千多名军卒,后军又是自己的精锐部队,就算是刘石带兵亲来也不一定能冲破。
更何况若是刘石昨日就在营垒之中,难道是插翅飞来?
“张七,你派斥候搜寻一下后方。”
张白骑虽然心中觉得多半不可能,但还是向着自己身旁的义子下令道,张白骑喜欢收拢义子,他的义子足有四十多人,都被他分配在关键之处,把持军政。
张七便是他的亲卫曲军候。
“诺。”
张七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诺道。
张白骑的命令他从来都是不打丝毫的折扣去执行,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成为亲卫曲军候的主要原因。
十数骑从张白骑的身旁飞驰而出,张白骑心绪稍安,看着一众骑士隐没在浓雾之中,他有些自嘲的笑了一笑。
这样的雾气在山间稀疏平常,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了,他居然会害怕这些白雾。
辰时四刻,微风乍起,天色已明,山间雾气已经出现了消散迹象。
两军的搏杀更为的激烈,黄巾军的武卒也开始加入了战阵之中。
不过黄巾军的武卒的加入却并没有引起张白骑军的注意,毕竟之前刘石军中就有两百多名黄巾军的武卒,漫长的战线之上只不过多了几十人,这很难引起旁人的警觉。
阎忠缓缓站起身来,也引得高台上一众将校还有刘石的注意。
“刘石。”
阎忠面对着刘石笑道:“我听闻张白骑当日设宴,你以案桌为盾,提灯台为兵,杀出了重围,此事可是真有其事?”
刘石不知道阎忠为什么会问此事,但是还是回答道:“我在张白骑营中的经历和传言相差无几。”
“也怪我等大意,张白骑往日里对大贤良师命令阳奉阴违,我等自以为其想要保存实力,谋求富贵。”
刘石双拳紧握,满脸怒意,他现在左腿还有一道狭长的伤口,若不是那山崖有一处凸起,只怕自己也和平汉、大计一起步入了黄泉。
“没想到此人野心竟然如此之大,居然妄想割据一方,而且手段如此狠毒!”
刘石怒目而言,他的部曲亦被张白骑吞并,几名忠心于他的下属也被张白骑尽数斩杀,甚至还将首级放于木匣之中,送到了他的营帐之中。
他对张白骑早是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阎忠拿起绢扇,放置于刘石的左肩上,面色肃穆沉声言道:“既然如此,此战便由你来作为为先锋。”
“诺!”
刘石面色涨红,躬身应诺。
阎忠霍然转身,高声喝令道:“集合所有武卒于营门处集结。”
“其余统领,皆听我军哨音而动,哨音长鸣之时,便是进军之信号!”
阎忠面色微沉,严厉道:“若是有畏缩不前者,我黄巾军势必不会轻饶!”
“诺。”
一众将校皆是梀然,不敢异议,只是应诺。
山风渐大,雾气开始四散。
白雾随着山风而动,缓缓飘摇而去。
而就在那白雾山风之间,一支足有千人的部曲排列着作战的军阵正在行军。
这一千人皆是同样的打扮,头戴黄巾,身披盔甲,手持盾戟,腰挎环首刀。
人衔枚,马缚口,只有不大不小的脚步声回荡在白雾之间。
这支军队正是从西部的落石陉,早已绕至张白骑部后方的黄巾军武卒。
“咴————”
马嘶声乍现,王起循声望去,只见白雾之中,一名骑兵正慌慌张张的勒停了战马。
王起眼眸之中瞳孔微缩,他知道那是张白骑军的斥候,他们已经被敌军的斥候发现了踪迹!
不过他们离张白骑军的后阵也已经没有多少的距离了。
“放箭!”
弩机击发,黄巾军武卒的军阵之中陡然射出一阵箭雨,那骑士还没有来的及示警便被射成了马蜂窝。
“踪迹将现,加速行军!”
军令传达而来,黄巾军的武卒们尽皆加快了速度。
“踪迹将现,加速行军!”
王起吐出口中的木棍,亦是沉声喝令道。
黄巾军武卒的军阵的武卒们也从缓步行动,开始演变成了小跑。
凌乱的脚步声顷刻间踏破了原本寂静的白雾。
“展开旌旗!”
“哗!!!”
山风更甚,军令传下,黄巾军武卒阵中的旌旗纷纷展开。
随着他们的跑动,随着山风的加剧,无数的旌旗,无数的背旗尽皆展开,传来犹如大潮涨起般的哗哗声
虽然张白骑的斥候已经发现了黄巾军的武卒,但后阵留守的张白骑军步卒却是对其一无所知,他们只是听到了那白雾之中,猛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这样的响动,也使得张白骑军的后阵军卒慌乱不已。
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往往是那些未知的事物。
山风更甚,王起发现自己的眼前已经开始清晰了起来。
“咻————”
尖锐的鸣叫声陡然传遍了整个军阵。
“全军突击!!!”
武卒营校尉的怒吼声也随之传来。
“虎!!!”
一千名黄巾军的武卒皆是齐声高呼,快步向前!
张白骑此时也终于收到了斥候的探报,但之前黄巾军的武卒已经行进到了离后阵不是很远的地方,已经没有时间让张白骑做出反应的时间了。
山风乍急,盘桓在张白骑军中的雾气已是被彻底的吹散,犹如被卷起的窗纱一般。
张白骑站在土丘眼睁睁的看着黄巾军的武卒营如同天兵一般出现,然后突入他的后阵。
一千名黄巾军武卒如同一柄杀猪的尖刀一般狠狠的捅入其中,张白骑难以掩饰满脸的惊恐。
阎忠威威阖目,骑乘在粟色的战马,行走在营门旁侧。
刘石则是披肩持锐立于营门之后,他的身后静静的站立数百名甲胄齐全的黄巾军武卒。
营垒之中的弓弩手正竭尽全力的向着营垒之外倾泄着羽箭,阎忠还调集了其他地方的弓弩手吗,就是为了压制营门附近的张白骑军,使之无法窥视营垒中的情况。
山风越来越强,雾气消散。
阎忠陡然睁开双目,抬起绢扇指向前方厉声喝道:“出阵!”
“咻————”
在无比刺耳的木哨音中,营门顿时大开。
刘石虎吼一声,犹如一头猛虎一般扑将而出,身后无数黄巾军武卒也是怒吼着涌出了营垒。
一名张白骑军的贼匪头目还在指挥着贼匪攻寨,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刘石撞倒在地,登时便已是口鼻流血,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刘石步伐不停,身前一名贼匪似乎是吓呆了,呆呆的定在了原地,刘石斜起一刀,斩在其肩上,就在那贼匪的哀嚎声中,刘石这样推着他连走数步。
“是刘石!”
有贼匪大声的惊呼,四周张白骑军的贼匪都如同木头人一般,尽皆是停下了前行了脚步。
刘石的凶名早已在太行山北部传响,那标志性的长柄战刀,还有蓝青色的战袍,再无一人是这样打扮。
斩将夺旗无数的刘石,如何不让人恐惧。
而在刘石的身后,则是无数身披铁甲,手持着环首刀的黄巾军武卒,更是吓得一众张白骑军的贼匪们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