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储西山阅兵,受到魔门巨擘围杀。
六位先天大宗师布下大阵,欲要屠龙灭周。
这一惊天消息不胫而走。
迅速传入天京城中。
毕竟。
四十余里连绵峰岭晃动不已,恍如地龙翻身,掀起大片泥土。
天穹之上黑云滚滚,魔焰滔天。
这等动静,也瞒不过有心人。
很快地,各种流言飞起。
天京各大世家门阀,江湖帮派皆有风闻。
众人反应不一。
担忧有之;
欣喜有之;
一派众生相。
有许多人,想着那位大周皇储就此身死。
也有许多人,希望圣地功败垂成,行动受挫。
登时之间,西山汇聚无数视线,成了决定未来天下走势的风云地。
皇城大内。
东宫。
十一皇子赵原来回踱步,阴柔俊美的小脸上满是焦躁。
等了片刻,刘进和谷大勇步入大殿。
他强行压抑心中情绪,沉声问道:
“黑龙台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刘进和谷大勇躬身垂首,摇头说道:
“西山确有天象异变,地动山摇,疑似有数位先天大宗师一同出手,致使元气紊乱,声势浩大。”
“只不过四十余里皆被滚滚黑云覆盖,内外隔绝,我等闯不进去,难以知道其中的情况。”
赵原眉头紧锁,双手藏于袖袍,指节攥紧,捏得有些泛白。
已是凡境六重的两位大宦官,暗自屏住呼吸,不敢多说半句。
虽然说,十一皇子赵原武道修为并不高深。
但是,兴许是自幼长于深宫的缘故。
他所表现出来的慑人气势,并不比其兄长差上多少。
甚至于,许多宫中下人都觉得皇储殿下更温和。
年纪尚幼的十一皇子却要显得阴沉,让人不愿过分接近。
“闯不进去?不管用什么样的法子,都要你们保证皇兄安全无虞!”
这些天跟随在皇兄身边,赵原已然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立刻调遣兵马,给本殿下围住西山,摆上五十架破神弩,凡有魔门余孽出现就地射杀!”
“天京城中的世家门阀,江湖帮派若有任何异动,黑龙台派出缇骑镇压!”
“谁敢反抗,以谋逆大罪论处!”
刘进和谷大勇点头称是。
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否则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此前,天京风平浪静。
无非是有皇储殿下坐镇东宫,总揽大局。
赵穆继位,本就合乎礼法、正统。
加之本身手段强硬,压服世家门阀,扫荡江湖帮派。
金沙帮、银钩坊、乃至于右相那伙人,统统都被铲除。
干净利落,如雷霆扫穴一般。
如今。
皇储还未登基。
威严、气度都已经立住了。
满朝文武,再无谁人敢反对科举,反对变法。
真正做到了乾纲独断,一言而决。
可以说,自天子驾崩,皇子皆薨后。
大周王朝没有陷入混乱,仍旧保持着平稳的运转。
其中大半原因都在于赵穆!
这位囚于冷宫十五载的当世真龙,才是支撑江山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若是这位皇储殿下真的遇刺,发生意外。
恐怕,大周二十六州很快就要变天了。
“另外,给我彻查!是谁在散播流言,居心不良!”
赵原嘴唇抿紧,眼中遍布冷意。
他如今所能够做的,也只有稳定局势了。
想到皇兄陷在西山,遭人围杀,自己却帮不上忙。
这位年纪尚幼的十一皇子,不由地心绪激荡不已,狠声道:
“把孤鸿子派去西山,我就不信了,先天大宗师也破不开大阵!”
刘进和谷大勇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道:
“千万不可啊,殿下!”
“孤鸿子乃是皇储亲自赐下的亲卫,防止有胆大包天的狂徒行刺杀之事!”
“若是调往西山,万一殿下你有什么不测,我等百死难赎其罪!”
皇城大内谁人不知,赵穆格外珍视自家弟弟。
不仅传授武功,还亲自带在身边。
连御书房批阅奏章都不避讳,时常询问治国之策。
显然是有培养的心思。
按照殿下无心于权术的淡泊性格,哪怕以后把九五之位禅让给赵原,众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蠢材!我之性命,难道能比皇兄的安危更重要?!”
赵原眯起眼睛,呵斥道。
刘进、谷大勇哪里敢反驳,只得心下腹诽:
“要是皇储殿下安然无恙,返回天京,发现自家弟弟遇害身亡,别说自己这帮人得下去陪葬,整个天京都要再来一场腥风血雨。”
赵原似是有些疲乏,坐于靠椅上。
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
一袭黑袍的孤鸿子,如泥雕木塑般立在身后。
这是皇兄赐下的亲卫,专门用于保护他的安全。
“六位先天大宗师……”
赵原望着大殿之外,眉宇之间显现出一股浓浓的担忧。
他知道皇兄武功盖世,少有人敌。
可面对那么多魔门巨擘的围杀,真能全身而退吗?
万隆记酒楼。
雅间内。
诸多士子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我早就说了,那位皇储殿下绝非人君之相,还未登基,就去西山阅兵,哪里有半分老成持重的样子。”
穿着绸缎长衫,一身富贵气的年轻人,举起酒杯,高声说道。
“王兄,慎言啊。”
坐在旁边的同学连忙劝阻。
“这要是被黑龙台听见了,小命难保。”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
他们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大周并无成体系的教育机构,反倒是门阀的家学盛行。
所谓的国子监,又名天京书院,寻常人是进不去的。
最低等,也得有个寒门身份。
那王姓年轻人不以为意,大手一摆。
脸上带出几分醉意,笑道:
“为何不能说?自皇储上位以来,天京四方城门上,哪日不是挂满人头?”
“只知道滥杀残暴,不知施政仁德,迟早都要生出大乱。”
“右相是天下士子之表率,却被阉宦所害。”
“还有卢兄,谢兄,一个范阳名门之后,一个陈郡谢家玉树……这些都是一心为国的栋梁之才啊。”
他一边痛心疾首,一边大口饮酒。
坐在旁边的同学摇了摇头,没有附和。
在座众人多数出身寒门,家境普通。
论及门第,远比不上与琅琊王氏都能攀上几分关系的王姓年轻人。
后者之所以挥斥方遒,述说不满。
无非是因为右相倒台以后,原来的门路走不通了。
想要入仕,又得再找机会。
空等几年不说,万一科举制度真的推行开来。
那么多上进无门的贫苦人家,寒门子弟,蜂拥而来。
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周兄,我心里苦啊。”
“想到以后既要与那些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去争,还得与寒……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一起科考,我就头疼。”
“殿下此举,害人害己。”
“掘门阀的根基,那陈郡、范阳、琅琊、清河四家岂能善罢甘休?”
“这场西山阅兵遇刺,其中若是没有世家参与,消息会传得这么快?”
王姓年轻人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道:
“我以及听说,朝中有大员拟好了奏章,夜深便就入宫,恳请十一皇子殿下登位,替代其兄长。”
那周姓同窗心中一震,大惊道:
“西山一事都还没有确定,皇储殿下也不知道安然与否,迫不及待地劝进,万一……”
王姓年轻人眼底掠过一丝轻蔑,似是鄙夷同窗缺少见识。
他仰头饮了一口酒,笑道:
“周兄,你可明白六代先天大宗师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股能够扫荡三大正宗的强横力量,莫说刺杀一人!”
“放到战场上,攻城掠地,占领一国都不算难事!”
“我看那位殿下是凶多吉少,大局已定,无需多等。”
此等狂悖,僭越之言。
换做往常,王姓年轻人自然不敢说出来。
可要是真的改朝换代,世家门阀重新起势。
批评几句,倒也无妨。
“魔门刺王杀驾,我们却还要饮酒作乐……”
周姓同窗眉头微皱,心情略有不同。
似他这样的寒门弟子,对于科举并无抵触之情。
相反,还很期待。
皇储殿下若能压制世家门阀,于寒门、贫户而言,上进之路便会宽阔许多。
这是好事一桩。
“莫非真就如此之难么?圣地在上,纵然是真龙也翻不了天?”
周姓同窗无声叹气。
王氏大宅。
听松斋。
自右相倒台,满门下狱以后。
身在京中的二房主事王璞,便低调许多。
尽量减少宴客次数,不再举办诗会、茶会。
往日门客众多,名流遍地的宅院,都显得冷清下来。
他很清楚,眼下让黑龙台、或者说给皇储殿下抓住任何错漏。
最轻也是一个下诏狱的处置。
“西山那边,可有最新消息传出?”
王璞羽扇纶巾,相貌清逸,颇有名士风采。
他坐于榻间,烹茶看书,从容淡定。
“已经叫人去打探了。”
管家立于门廊之外,躬身说道。
“数刻之前,十一皇子调派大军围住西山,黑龙台也加大巡逻,城防营增派人手,想必……”
王璞端起茶水,轻轻吹了一口气。
仔细品尝许久,方才说道:
“火候正好,香气也足。”
管家领会意思,小声问道:
“关于皇储遇刺身亡的流言,还需要再放出去吗?”
王璞摇头,继续品茶,缓缓说道:
“过犹不及,世家门阀与皇储殿下的斗法,最后还是要落在西山围杀的结果上。”
“六位先天大宗师……圣地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
他自己也修武道,见识不浅,很清楚其中的凶险。
换成当世任何一人,面对六大宗师,惊天杀阵。
除了身死道消,没有其他的选择。
“我听死掉的卢子维曾说,他与紫霄宫有点交情?”
“那人志大才疏,没甚可取之处,圣地门人应当是冲着卢氏四骏去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已经开始遴选潜蛟,好助其化龙,再立新朝了。”
“自古以来,琅琊王氏簪缨不替,冠冕不替,世禄不替,乃是第一大门阀。”
“历朝历代三公、丞相、尚书,不计其数。”
“如今,大周气数将尽,赵氏皇族……”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打扰了王璞畅所欲言的得意心情。
“发生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板着脸,转身看向小跑而来的探子。
“西山……来……消息了!”
轻身功夫了得的探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道。
“有六名骑士入城,从……四方城门而进,正沿着天京一百零八座坊市绕行。”
坐于屋内的王璞心头一跳,故作镇定。
抿了一口热茶,问道:
“这是为何?倘若殿下出了什么差错,不应该先行去皇城大内汇报消息么?”
那探子奔跑太急,心肺像是烧热的锅炉,整个都要炸开一样。
他跪伏于地,脸上带着惶然之色,迟疑道:
“那六名骑士满城传首!一边纵马而行,一边大喊,‘魔门大逆,尽数伏诛’!”
“据说皇储殿下西山遇刺……他一人灭杀六大魔门巨擘,如今正在返回天京的路上。”
王璞心神震动,好似被雷击中,陷入呆滞。
急切之下,打翻放下的茶杯、茶壶,热气腾腾的滚水泼在身上。
可他浑然未觉,只是盯着探子,脸上充满不敢置信的惊疑神色:
“你说什么?他……殿下一举诛杀六位先天大宗师?!”
探子低垂头颅,也不敢肯定。
“再去打听!我要确凿的消息!”
王璞适才的意气风发,从容气度全部消失不见。
眉头紧紧凝成一团,摆手道:
“赶紧把手底下那些做脏活儿的,散播消息的‘尾巴’清除赶紧!”
“要快,千万不要让黑龙台给抓住证据!”
管家心头凛然,赶忙准备下去。
“不必了,王大人,咱家都替你办了。”
身着大红色内侍袍服的年轻太监,押着那名才离开庭院的探子,闲庭信步一般走进后苑。
噗通!
几颗布满血污的人头被抛出,滚落地面。
一双双充斥恐惧的空洞眼神,直勾勾盯着坐于屋内的王璞。
“造谣生事,搅乱人心,有谋逆嫌疑,按照大周律法,斩首示众。”
那名年轻太监脸上带笑,温和无比,轻声道:
“王大人可还满意?”
王璞曾是正六品的通判,后来又被提拔成了正二品的武散官。
被对方叫一声大人,也属正常。
“这位公公……”
王璞到底是门阀俊才,混过官场,文臣武将都做过。
挺直腰板,气势上没有太弱。
“咱家魏丙,忝为黑龙台影卫指挥使。”
“这些闲散人士,竟然编排当今皇储殿下,全部都被拿下。”
“王大人,你是咱家动手,还是自己来?”
王璞昂首,坐于榻上,高声问道:
“敢问公公为何要抓我?莫非只因为几个下九流的诬陷栽赃之语,就要拿我下狱?”
魏丙嗤笑,摇头道:
“刘公公、谷公公说得确实没错,你们这帮世家门阀的读书人,一个个都自以为是得很。”
“那右相、卢子维、谢敬先死前都曾这样说过,可他们还是死了。”
“黑龙台说你谋逆,那你就是谋逆。”
“对殿下不敬是谋逆,造谣生事,煽风点火也是谋逆,乃至于,你今日走进这座园子,先用左脚踏进来,咱家也算你是谋逆。”
“王大人,杀人这种事,其实不需要太多理由。”
笑容温和的魏丙扬起右手,黑甲缇骑右手抽刀,左手持弩。
“王璞心怀鬼胎,意图颠覆大周,对皇储殿下更有不敬之心,黑龙台抓捕途中,动手反抗,就地格杀之。”
“执法过程的报告,稍后就这么写。”
“动作快点,刚收到线报,万隆记酒楼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读书人,一并拿了。”
丝毫不给王璞辩解的时间,三支弩箭破空而出,分别钉在胸口、额头上。
登时,这位琅琊王氏的二房主事,便死得不能再死。
“凡参与者,一起杀了。”
魏丙淡淡说着,手掌如闪电般拍在管家头上,击碎天灵盖。
“殿下是何等人物,区区几个魔门贼子,哪里能伤得了。”
“一帮跳梁小丑主动显露踪迹,正好再让黑龙台肃清一回!”
半炷香的时辰后,魏丙带着缇骑大步离去。
只留下数具冰冷尸首,以及惊恐不已,吓坏了的家眷仆役。
黑龙台大肆抓捕的同时,天京雄城的朱雀长街上,依旧浩荡的仪仗车队如长龙蜿蜒。
为首者,正是骑马而行的赵穆。
明黄云舆车辇损坏,他也就没有按照皇储规格,随意挑了一匹神骏的黑马。
满城皆震动!
无数百姓闻风而来,只为一睹这位大周皇储的真容。
其风采,其相貌,其气度。
引得众人欢呼,为之折服。
“绕行完一百零八坊后,让人把那几颗头颅悬首城门,暴晒三日,再用盒子装好,送到圣地山门。”
赵穆目不斜视,传音道。
那六大魔门巨擘都被炸成肉泥,并无尸首。
他如此做,只是为了让天下四十九州都知道。
圣地并非高高在上,不可触怒。
大周王朝,更不是任由宰割的猪狗牲畜。
“万载威严,迟早有坍塌的一日。”
赵穆眸光闪烁,静心感受开始如涓涓细流,之后似滔滔江河的心念愿力,汇入自身的念头当中。
这就是大势!
一城之念。
一国之运。
乃至于天下之气数。
无数人心念所至,便能汇聚鬼神辟易的时代洪流。
“皇道,人道,天道……原来如此。”
赵穆感悟着,理解着,嘴角勾起一丝微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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