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在继续,看着常来福的模样,公输南岳不由的一阵发笑。
陶制的茶杯放下,他话锋竟是陡然一转,说道:“来福啊,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前些日子,洛阳的掌柜刚刚病逝,正好缺一人。”
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想提拔常来福。
可洛阳离着牛郎镇几乎是有千里的距离,让他背井离乡,难免犹豫。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依旧不知道面前坐着的公输先生,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绝不会为了来将他这么一个小人物带出去。
公输南岳并没有着急得来回答,缓缓起身,再次走到窗前,伸手拉开一条缝,嗖嗖的冷风蜂拥的涌来,让衣衫稍显单薄的常来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望着月,月似乎害羞,与点点星辰躲进了自远处飘来的黑云之中。
“九州的天气似乎一直都不大好,是不欢迎老朽呢,还是来的时辰不对,这才几日的时间,便是三场雨,而且这第四场,也有欲来的情绪。”
是又要下雨了。
常来福缩了缩单薄的身子,往一侧挪了两步,说道:“北晋的天气向来如此,尤其是南边,雨水多,这个时节,该是雨季……吧。”
声音愈发的轻微,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最后的那句话。
倒是公输南岳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依旧望着窗外,却是换了个方向,在那不远处的山丘。
风逐渐舒缓,离着海边远了,便不再是有仇似的催命,树枝上的叶也落得的差不多,孤零零的枝丫在寒风中无定所的摆动,是风烛残年的模样。不过它们知道,待熬过了这段苦逼的冬日,到了来年开春时候,便又会有一页页新芽从那叶落的位置冒头,诉说着新生的欢快。
“来福啊,时辰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公输南岳依旧带着淡笑,宽厚的垂肩耳在烛光下很是明显,稍显肥硕的脸庞夹杂了不少岁月皱纹,藏匿其中,形成许多笔画,像是一幅古老的字帖,蕴藏了无穷的文字。
常来福屈躬,双手摆在身前,十指交叉,作揖行礼,“先生您也早些歇息,小的告退。”
他的心自与公输南岳待在一起后便没有平静过,不是说后者给的压力很大,让人喘不过气,而是那种修仙人自带的灵威,尤其是到公输这个境界的修者,一举一动便不容小觑。
对于公输南岳,常来福是敬重,打自心底的敬重,此时的心跳加速,便是一种见到偶像时,难以平复的心情。
他转过身,步伐缓慢的要踏出房门,正此时便听见公输南岳再次说道:“这几日若是没事,便呆在珀雅轩内,反正铺子也没什么生意,里边的生意也歇几天,过些日子,安定了,便去洛阳吧。”
这不是商量,而是直接决定。常来福愣了一瞬,接着转过身拱拱手道:“全听先生的话。”
若说是不愿去洛阳,倒不至于,洛阳的珀雅轩可比牛郎镇的庞大数倍,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后者对于他来说只有乡情。当然了,他也没有资格拒绝,公输南岳说的话,等同于他们的那位少岛主,而且,这几日,尤其是在公输南岳出现之后,他的心里便有一股不安,总觉得这小小的牛郎镇,有大事发生。
离开了无名客栈,快步往珀雅轩跑去,夜凉,两条鼻涕挂在鼻尖,风一吹,更是带走不少的热气。
客栈二楼,公输南岳望着常来福离去的背影,笑了。这常掌柜,还是跟二十年前一样,却了点主见,少了些野心,不然以珀雅轩的实力,区区一个尚书私生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关上窗,站了许久,目光看向牛郎镇的那处不高的山丘,不知所谓的说了一声:“这北晋啊,真是不太平,开封不太平,长安不太平,现在连这本该无人问津的牛郎镇,也要热闹起来了。”
……没人知道公输南岳话里的意思,更不知道是在说北晋的那股势力,但不得不说,牛郎镇这几日确实变了许多,前前后后多了不少生面孔,不过并没有进镇子,故而没有被发现,可公输南岳不同,一个上三境巅峰的修者,对于周身十里范围内的一切事物,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感知力,而且,只要他们想,随时能对这范围甚至更远的地方造成打击。
夜更加的深,山间的狼群疲倦的闭上凌厉的眸子,打起了瞌睡,黝黑而又灵敏的狼鼻似是嗅到了什么难闻的问道,却无力起身,昏死过去。
林子中窸窸窣窣的动静闹腾了一会,落叶给扫开,月光使劲透过云层,暗淡的洒落下来,这牛郎镇的山丘林子中,竟是出现了四道阴森森的白骨,没有眼珠的骷髅眼让人望而生畏,修长的白骨爪子抬着一顶竹轿,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
刚一停下,便是一人从后边走来,手中是一柄铁锤。
“老四啊,锤子不重吗?拎着走这么远,累不累。”轿子上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有些死亡的沙哑。
阴公公撇下铁锤,沉默许久,才开口回答道:“习惯了,不累。倒是三哥你,当真没事?你可是……”
欲言又止。
竹轿中的那道身影爬了起来,轿子很稳,没有一丝晃动。
“柴小棠的一箭,确实厉害,天下第二的箭手,果真是少有,仅仅一箭,就打坏了我的一具肉身,害得只能用这具身体勉强耍耍。”
此人竟是那夜被柴小棠一箭射杀了的一线天四刹之一,排行第三的尸线钕。
月光下,完全不是一张脸。
“三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如今也只能召动四具白骨士,此番,咱们胜算不大啊。”
阴公公望向一大半陷入黑暗的牛郎镇,眉头紧皱。他的伤也还没有痊愈,徐由荣的一刀在下五境中绝对是顶尖,他一个七品武境自然是扛不住。咳嗽两声,本就白兮兮的脸色愈加的发白。
尸线钕看了眼自己的心脏位置,心有余悸的想起柴小棠的那一箭,幸好他留有后路,不然还真得交出命。不过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敢去挡下柴小棠,虽然结果很明显是失败。
依靠在竹轿,令人作呕的涣散眼眸望向镇子中的一处,那儿在他眼中,不住的冒着黑色雾气,“这次,不需要咱们出手,自然有人会做事。”
“谁?”
“北晋。”